可欣靜靜的望著紀遠。
「我不要你們照顧我,我會照顧自己,我也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你會。」紀遠說,皺起了眉。「最起碼,你會讓我分心,使我不能全神貫注的打獵。」
可欣深思的看了看他們,順從的垂下了頭,撥弄著火說:「好吧!那我就坐在這裡等你們回來。」她又抬起眼簾,很快的掃了紀遠一眼:「你認為這山裡真有野獸嗎?」
「當然,」紀遠說:「我已經聞到了野獸的氣息。」他誇張的深呼吸了兩下。可欣不安的欠動著身子,注視著仍然帶著濃厚睡意的嘉文,牙齒輕輕的咬著嘴唇。「你在擔心什麼?」紀遠問。
「沒,沒什麼。」可欣低下頭,又很快的抬起來。「你們──還是小心些好。」
「怎麼!怕我們給野獸獵去?」紀遠笑著問,遞了一管獵槍給嘉文。一面轉向嘉文,帶點玩笑味道說:「你這管獵槍是單發的,如果一槍不中,野獸向你撲過來,用槍托子打它,別亂扣板機。」
「那麼,你還是給我一管連發的吧,保險一些。」嘉文說。
「不行,只有一管連發的,還是我拿著比較好。老實說,槍在你們手裡不過是做做樣子,拿什麼槍都一樣。」
嘉文和胡如葦分別拿了一管槍,剩下的一管交給了三個山地人。一行六個男性,都整裝待發,大家檢查了一番手電筒和槍彈,就向叢林中開步走去。嘉文回頭向可欣喊了一句:「可欣!等著讓我們打個大野豬來,你把火燒旺一點,好烤野豬肉吃!」
可欣抿著嘴角微笑,目送他們走開,望了望那深黝黝、黑暗暗的山林,忽然感到一陣模糊的恐懼。張開嘴,她忍不住的喊了一聲:「嘉文!要小心一點哦!」
「你放心!」說話的是紀遠,「我們這麼多人,你怕什麼?管保還你一個完整的未婚夫!」
他們笑著向前面進行,幾點電筒的燈光在黑暗的山坳裡閃爍搖晃,只一忽兒,就變得遙遠,渺小……而終於被那龐然、巨大、黑暗的深山莽林所吞噬了。
可欣獨自在火邊又坐了一會兒,火已經燒得很旺,用不著再加木柴。四周的寂寞對她壓倒性的捲了過來,她凝視著深山中那一幢又一幢的黑影,傾聽著山風的呼嘯,遠處有不知名的獸類的低嗥……她的背脊上冒起一陣涼意,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站起身來,她鑽進了嘉齡她們熟睡著的帳篷,並且在帳篷門口掛起一盞風燈,用以驅除孤獨和黑暗的恐怖。
紀遠等一行人投進密林之後,就自然而然的安靜和肅穆了起來。為了免得驚動野獸,紀遠把人分成了兩組,分頭向山林深處走去。紀遠和杜嘉文、胡如葦一組,三個山地人分了兩管槍,遙遙隨後。
山林黑而密,草深沒膝。大家小心翼翼的向前走著。胡如葦的槍給了山胞,他就負責用電筒照路。事實上,他們並沒有按照「路」去走,而深入了叢林。
無路的莽林比想像中更難走,凹凸的巨石常形成無法翻越的阻礙。深密的雜草在許多時候都是天然的陷阱,底下可能藏著一個深坑或陡坡。隨處蔓生的籐蔓,以及原始莽林裡那些巨樹的樹根,都成為防不勝防的、絆腳而危險的東西。他們進行得很慢,不時停下來傾聽,深夜的山林裡林立著恐怖,野獸的氣息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加重了。
一陣輕微的響動,嗖嗖的從樹梢中掠過。他們驚覺的站住了步子,紀遠托著槍,仰視著樹梢,他的眼睛在暗夜裡亮晶晶的發著光,灼灼的搜索著那濃密而黑暗的枝葉。
「是什麼?」嘉文問,緊張的空氣使他不安,他還有些懷念火邊的帳篷和睡袋。
「噓!」紀遠輕噓了一聲,仍然用目光在樹與樹中間逡巡,四周十分寂靜,那輕微的響聲已經聽不到了。「可能是飛鼠,」
紀遠低聲說:「讓它跑掉了。最好在打獵的時候避免說話。」
他們繼續前進,夜在凝重的空氣中流逝,四周似乎充滿了動物的氣息,又似乎一無所有。紀遠在一株大樹下停了下來,靜靜的靠在樹上休息。
「怎麼不走了?」嘉文問。
「噓!低聲些。」紀遠說,仰頭看看那些樹叢,和遠方黑暗的、看不透的林木。「狩獵,狩獵,要獵也要狩。」
「這是訓練人耐心的玩意。」胡如葦滅掉了電筒,打量著黑影幢幢的四周。「我們大概已經走了一個多小時,還一槍都沒放過呢!」
「打三天獵,一槍不放的情形還多著呢!野獸也是很警覺的東西,不會輕易來送死。山地人打獵,很少像我們這樣拿著槍來尋野獸,他們都在獸類必經的路上,設下陷阱或撞桿,那就比我們省力得多了。」紀遠說。
「我們為什麼不學他們那樣打獵呢?要這樣提著槍亂找亂撞?」嘉文又開了口。
「那是需要長時間的,是真正獵戶的打獵方法,我們只是客串性質罷了,真要那樣打獵,要做十天半個月的計劃才行。」
「我聽到有鳥叫。」胡如葦說。
「是貓頭鷹,屬於黑夜的飛禽,北方人叫它夜貓子。」紀遠傾聽了一會兒。「不過,獵這種鳥類真沒味道。」
「總比什麼都獵不回去好些。」胡如葦說。
「噓!別講話!有東西了!」紀遠突然發出警告,頓時站正了身子,一把抓起了槍,全神貫注的凝視著黑夜。嘉文和胡如葦也跟著緊張了起來,嘉文握著槍,擺出姿勢,瞪視著密密層層的林木與深草。空氣滯重,時間停駐,而黑夜的山林依然故我的鋪展著。嘉文和胡如葦聽不出任何動靜。只有那隻貓頭鷹仍舊在單調的、反覆的啼喚,不知想啼醒什麼,也不知道想喚回什麼?但,紀遠所謂的東西絕不會是指的這隻貓頭鷹,聽它的啼聲,它起碼在一里路之外。
嘉文一瞬也不瞬的注視著前面的草叢。夜很深,而他的手心在沁著汗。「那東西」不知匿藏在何處,他咬著嘴唇,神經緊張的等著「它」突然出現。他的腦子裡,仍然謹記著紀遠告訴他的話,他的槍只有一顆子彈,如果一槍沒打中要害,野獸撲了過來,他就得用槍托及時應戰。他的嘴唇乾燥,喉頭枯澀。那東西不知道是什麼?花豹?犀牛?老虎?獅子?大象?野豬?……他費力的嚥了一口口水,眼睛瞪得發酸。頭頂上,有什麼東西撲動了一下,同時,「砰」然的聲槍響使他驚跳了足足有三尺高。一時間,他腦中懵懵懂懂,弄不清楚這一槍所自何來。但,一樣黑糊糊的東西從頭上的大樹上直落了下來,接著是紀遠勝利和嬉笑的聲音:「一隻飛鼠!」他拾起了那還有餘溫的、毛茸茸的東西。
「它簡直是跑來送死嘛!這是台灣山區裡特產的玩意兒,有老鼠的身子,卻有著翅膀,能在黑夜裡飛行。」
「大概就是蝙蝠吧!」胡如葦說。
「你看過這麼大的蝙蝠?」紀遠把那東西往胡如葦手裡一送。「交給你,你負責拿著吧。飛鼠的肉也滿好吃的,皮還可以賣錢。」
胡如葦接過那軟綿綿的、帶毛的東西,提在手上並不重,那有著爪子和薄膜的軀體卻頗引起他本能的噁心感。
「打死我我也不吃這東西!」他喃喃的說,把它拿得遠遠的,生怕它的血會沾污了自己的衣服。
嘉文的神志恢復了,伸伸脖子,他又嚥了一口口水,望著那只飛鼠,不禁大大的失望起來。
「不過是只飛鼠!」他說:「我還以為是一隻什麼了不起的猛獸呢!」
「能打到一隻飛鼠已經不錯了!」紀遠說:「你希望是什麼?大象?」
嘉文的臉微微發熱,暗中也為自己的過份緊張而失笑。他雖沒有「希望」是大象,也幾乎「以為」是大象了。
「別期望太高,」紀遠拍拍他的肩膀,有股老大哥的味道。
「不要弄錯了,這兒是卡保山,並不是非洲的蠻荒地區!」
這只飛鼠使他們的興致提高了很多,總之,這一次的狩獵絕不會一無所獲了。拿到營地去也可以向可欣她們炫耀一番。重新檢查了一下槍彈,他們又繼續搜索著向前面走去。紀遠手中是一管可以連發七顆子彈的新型獵槍,零點二二的口徑,和普通步槍相同。也是紀遠慣用的一枝獵槍,據說紀遠為了這枝獵槍,曾經負債達半年之久。
那三個山地人已經不知跑到何處去了。紀遠這聲槍聲並沒有把山地人喚來,可見他們一定距離紀遠他們很遠了。在這黑夜的山林裡,彼此想保持聯繫和距離是很困難的。好在紀遠對黑夜和山林都不陌生,也不太需要山胞的協助。摸索著,他們向前面又繼續走了一個多小時,從樹林裡仰視天空,繁星已疏,曉月將沉,看樣子,這一夜不會再有什麼收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