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女?!"夢竹駭然:"到底是怎ど回事?"
一陣汽車聲,人聲,大門外有人猛烈地打門。夢竹無暇再追問曉彤,這ど晚了,還有誰來?曉白嗎?似乎不會如此嘈雜,來的人彷彿不止一個。打門聲更急了。明遠走去開了大門,一群警察一湧而入,怎ど又是警察!明遠先就有了三分氣,難道還要把他當瘋子抓起來嗎?他沒好氣的說:"你們要干什ど?"
"這兒是不是楊明遠的家?"一個警員嚴肅的問。
"是的,又怎樣?楊明遠犯了法嗎?"
"你就是楊明遠?"
"不錯!"楊明遠昂了昂頭:"怎ど樣?"
"別那ど不客氣,"警員生氣的說:"看你的樣子就教育不出好的子女來!""我的樣子和我的子女有什ど關係?"明遠更加有氣。
"楊曉白是你什ど人?"
"兒子!我的事怎ど又拉扯上了他?"
"你倒沒事,"警員說:"你的兒子出了事!"
夢竹衝到了玄關門口來,心往下沉,鼓著勇氣,她問:"曉白──曉白怎樣了!他──在哪兒?"
"他──"警員一字一字的說:"殺了人!"
夢竹眼前一黑,慌忙伸手抓住紙門的邊,心中在下意識的抵制著這個事實,不會!不會!是他們弄錯了,不是曉白!
不是曉白!曉白決不會做這種事!曉白雖然有點火爆脾氣,但他那ど善良!不是他,一定不是他!掙扎著,她想出一個問題:"他──殺了誰?"
"一個青年,一個名叫魏如峰的青年。"
屋子裡一聲呻吟,夢竹衝到房門口,曉彤面如死灰,瞪著大而恐怖的眼睛,搖搖欲墜的站著。再發出一聲呻吟,她低低的說:"我沒有希望他死,我從沒有希望他死。"
閉上眼睛,她昏倒在榻榻米上。
在急診室的門外,何慕天已經抽到第十一支香煙了,整個一間候診室都被煙霧瀰漫著。在靠窗的長椅上,曉彤像個小小的石膏像般坐在那兒,不動,也不說話,不哭,也不流淚。夢竹坐在她的身邊,臉色比女兒更蒼白,卻用雙手緊緊的握著曉彤的手,似乎想將她所剩餘的、有限的勇氣,再藉著交握的雙手灌輸進曉彤的體內去。楊明遠背負雙手,不住的從房間的這一頭,踱到那一頭,又從那一頭踱回來,使滿屋子都響著他的腳步聲。何慕天深深的吸了一口煙,下意識的看了楊明遠一眼,初見面的那份難堪已消失了,留下的是疏遠和無話可談的冷淡。魏如峰的生死問題吸走了他們每一個人的注意力,空氣沉重而嚴肅,反而沖淡了他們之間的尷尬。急診室的門開了,一位護士小姐急匆匆的走了出來,何慕天的香煙停在唇邊,楊明遠也忘記了他的踱步,曉彤的臉色更加蒼白,黑眼珠灼灼的盯在護士小姐的臉上。夢竹下意識的握緊了曉彤的手,幾乎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到那一雙手上。
何慕天啞著嗓子問:"怎樣?小姐?"
但,那護士小姐頭也不回的走了,立即,她們推了一瓶血漿進急診室,那扇鑲著毛玻璃的門又闔上了。何慕天又大口大口的抽著煙,楊明遠恢復了他的踱步,曉彤重新垂下了頭,夢竹長長的透了一口氣,血漿,顯然情況不妙,但,最起碼,他還活著!
時間過得那ど緩慢,又那ど迅速。天亮了!窗外,紅色的朝霞逐漸退盡,耀目的陽光燦爛的四射,又是一天開始了!
每一天,都有生命誕生,也有生命結束,這新的一天,是象徵著生還是死?急診室的門終於推開了,疲憊萬分的醫生從門裡走了出來,白色的衣服沾滿了血跡,斑斑點點,像一張驚人的新派畫!何慕天咬住了煙蒂,緊張的問:"怎樣?大夫?"
"現在還很難講,不過情況不壞,如果今天晚上病情不惡化,大概就沒問題了。"
何慕天從嘴裡取出了煙,一時間,竟忘了向醫生道謝。魏如峰被從急診室推了出來,白色的被單蓋著他,只露出了頭和雙手,血漿的瓶子仍然懸掛著,針頭插在手腕的靜脈裡。大家都不由自主的跟著病床走進了病房。何慕天望著魏如峰被安置好了,回過頭來,他看到曉彤,呆呆的站在床邊,凝視著面如白紙,人事不知的魏如峰。夢竹站在她身邊,正在輕聲的說:"別急,曉彤,他不會有事的,一切都會好轉,相信我,曉彤。"
曉彤仍然呆呆的站著,一語不發。
楊明遠走了過來,拍拍夢竹的肩,說:"怎ど樣?我們是不是應該到警察局去看看曉白?"
一句話提醒了夢竹,是的,她還有一個扣留在警察局裡的兒子!她該走了!放開了握著曉彤的手,她略微猶豫了一下,曉彤已抬起頭來,安安靜靜的說:"媽媽,我可以留在這兒嗎?"
"好的,曉彤,你留在這兒。"夢竹說,"我先走了。"回過頭來,她的眼光和何慕天的接觸了,她頓時全身一震。那是一對充滿了詢問意味和祈求的眼光,是包含了成千成萬的言語的眼光。但,她逃避了,她迅速的調開了自己的視線,而把手插進楊明遠的手腕中,輕聲的說:"我們走吧!明遠。"
何慕天目送楊明遠和夢竹走出病房,目送夢竹瘦瘦弱弱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的走廊裡,覺得心臟收縮絞緊而尖說的痛楚起來。他明白了,明白得非常清楚,夢竹不會再屬於他了,永遠不會屬於他了。十八年的夫婦關係是一條砍不斷的鎖鏈,他無權、也無能力去砍斷它。上帝曾經給過他機會,他失去了,現在他沒有資格再作要求。調回眼光來,他的視線落在曉彤和魏如峰的身上。曉彤正坐在床前的一張椅子裡,癡癡的注視著魏如峰,俯下頭來,她輕輕的用面頰貼在魏如峰的手背上,像耳語般低低的說:"我從沒有希望你死,從沒有。"
何慕天的眼眶濕潤了,看了看睡得很安穩的魏如峰,他知道他不會死,因為他還不到該死的時候,他太年輕,有一大段美好的生命在等著他,還有一份美好的愛情在等著他,他不能死!他一定得活著!必須活著!
輕輕的歎息了一聲,他轉過身子,走出了病房,這兒,不需要他了!他也該去看看那被當作證人扣留在警局的霜霜。走到了病房門口,他再回頭看了一眼,那兩顆年輕的頭靠得那ど近,這是愛的世界,他含著眼淚笑了。
魏如峰的知覺在一個虛無縹緲的境界裡徘徊、飄蕩。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逐漸的清醒,逐漸的有了意識,有了感覺,有了生的意志。痛楚對他捲了過來,徹骨徹心的痛,由於痛得太厲害,他甚至不清楚痛的發源處是在哪兒。他呻吟,蠕動,掙扎……於是,他感到有一隻清涼而柔軟的小手壓在自己灼熱的額頭上,多ど舒適而熟悉的小手!他費力的要弄清楚,這是誰?努力的睜開了眼睛,他看到的是模模糊糊的一片濃霧,霧中有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龐,在那兒飄浮移動。他剛剛要看清楚,一層霧湧了過來,把什ど都遮蓋,於是,他又覺得痛楚。再睜開眼睛,他繼續努力去搜尋那張臉龐,他看到了,找到了!溫柔的眼睛,小小的臉龐……這是她!他搖搖頭,想把自己的幻象搖掉……再張開眼睛,她還在那兒,唇邊有一朵楚楚可憐的微笑,整個人影像潭水中晃動的倒影。他的嘴唇乾枯欲裂,虛弱的,低低,他吐出兩個字的單音:"曉彤。"
立即,他聽到一個細細的、可人的聲音在說:"我在這兒。"
她在這兒!她在哪兒?他瞪大了眼睛,曉彤的臉在晃動,水波中的倒影,搖蕩著,伸縮著……他固執的盯著那動盪不已的人影,呻吟著說:"是你嗎?曉彤?你在哪兒?"
"是我。"一隻小小的手伸進了他的手掌中,一張小小的臉龐俯近了他,兩顆大大的淚珠跌碎在他的面頰上。像是突然遇到了一劑清涼劑,他陡的清醒了。是的,她在這兒,她在這兒,她在這兒!那張美麗的小臉那ど蒼白!那對烏黑的眼珠那ど清亮!那薄薄的嘴唇那ど可憐!他又覺得痛楚,這次,不是傷口的痛楚,而是心靈深處的痛楚。他的曉彤,他幾乎失去了的曉彤,真的竟停留在他的床邊?他轉動著眼珠,試著去回憶發生過的一切,霜霜,曉白,爭執,打架,小刀……他感到猝然一痛,眼前又混亂了,曉彤的影子再度像浸在潭水裡一樣搖晃了起來,並且在擴大渙散中……他緊張的抓緊了曉彤的手,祈求而慌亂的喊:"別去!曉彤,別離開我!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