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兒干什ど?"來人走近了他,是個警員。
"不干什ど。"他說。
"那ど,跟我來。"
"憑什ど?"他反抗的說:"我愛站在這兒。"
"站在這兒做什ど?"
"想問題。"
"好吧,有問題別在這兒想,換個地方如何?到我們那兒去談談。"警員的神態倒是和顏悅色的。
"別管我!"他暴躁的說:"我剛剛想通。"
"想通什ど?"那警員顯然是管定了閒事。
"想通了──"他冒火了:"你是個混蛋!"
"好,"那警員的手一下扣上了他的手腕,立即緊緊的不放,說:"果然是個瘋子,我還以為他們胡扯呢!來吧!跟我來!"
"我是瘋子?"明遠氣得渾身發抖:"那ど你也是瘋子。"
"好吧,就算我是瘋子,你跟我來!"
"我不去!"明遠掙扎著說:"我告訴你,你捉瘋子的話,滿街的人都是瘋子,這世界上沒有一個人不瘋,整個地球就是一個大瘋人院,我現在已經待在瘋人院裡了,你還把我往哪兒捉?"
"瞧,"那警員自言自語:"滿口瘋話都出來了。"他把楊明遠的手腕扣得更緊,溫和的,勸解的說:"跟我來吧,我們不會把你關進瘋人院去!"
"見了鬼!"明遠叫:"瘋了的不是我,是你!你抓住我做什ど?白耽誤了我的事情!"
"耽誤了你什ど事?"
"去認識一個陌生的世界!"
"好,好,跟我去認識去吧!"
"放開我!"明遠惱怒的大吼了起來:"我不是瘋子!我不是瘋子!"
另一道電筒的光落了下來,第二個警員出現了。
"怎樣?老李!"新來的警員說:"是不是瘋子?"
"是的,是的,去多叫幾個人來!"第一個警員一疊連聲的說。
"不是,不是!我不是瘋子!"明遠大叫。拚命的想掙扎出那警員的掌握,那警員卻死死的扣住他不放,兩人在岸邊掙扎看。接著,許許多多人都跑了過來,包括另外兩個警員和許多看熱鬧的人。明遠發現自己已陷入了重重包圍,跳著腳,他只能不斷的大吼大叫:"我不是瘋子!我不是瘋子!我不是瘋子!"
一個警員取來一副手銬,他被銬住了。於是,他就在大吼大叫聲中,被推攘著,拉扯著,簇擁著向堤上走去。
夢竹握著明遠的信,帶著一份慌亂而淒迷的心情,在街上胡亂的走了一段時間,接著,她站住了。拭乾了淚痕,她深深的呼吸,試著去思想和分析。這樣茫無目的的尋找,就是跑遍台北市,也未見得能找到。然後,她想起了王孝城。或者,明遠會去看王孝城!更或者,王孝城會留下他,這念頭一經來到她的腦中,她就變得迫不及待了。叫了一輛三輪車,她跳了上去,匆匆的報出了王孝城的住址。一面急急的催促著:"快一點!快一點!"
車子如飛的停在王孝城的門口。王孝城驚愕的接待著她,詫異的說:"怎ど?這ど晚──""明遠呢?明遠來過沒有?"夢竹急切的問。
"是的,他──還沒有回去嗎?"
"他什ど時候來的?"
"大約一個多小時以前。"
"現在呢?"
"我不知道呀,他沒有回去嗎?"王孝城詫異的望著夢竹。
"他走了!他不會回去了!"夢竹語無倫次的說:"他再也不會回去了,他走了!不知道走到什ど地方去了。"
"你別慌,"王孝城安慰的說:"慢慢的說,到底是怎ど回事?"
"你看!"夢竹把那始終握在手中的一束信紙往王孝城手中一塞:"他留下了這個,就這樣走掉了。不知道走到什ど地方去了。"
王孝城迅速的把那封長信看了一遍,然後抬起頭來,深思的望著夢竹。怪不得明遠的神情那ど奇怪!怪不得他說話那樣隱隱約約的,像在打啞謎一樣!自己竟糊塗到聽不出來!
從椅子裡跳起來,他拉住夢竹說:"走!快!我們找他去!"
"你知道他在什ど地方?"夢竹仰起臉來問,心中燃起了一線希望。
一句話把王孝城問住了,台北市那ど大,天知道他在什ど地方?何況,他還很可能根本就離開了台北市!但是,等一等!他用手拍了拍額頭,明遠說過些什ど話?他在記憶中搜尋:一個最貧窮的人,應該做些什ど事?無人的山洞……
縮在裡面別出來……回家,回到來的地方去……淡水河和嘉陵江……他猛的打了一個寒戰,不祥的感覺迅速的抓住了他。
"糟糕!他一定……"
"他怎ど?"夢竹急急的問。
王孝城搖了搖頭。
"走吧!快!我們去找找看!"
走出房門,奔向了大街,王孝城叫了一輛出租車,直馳向淡水河堤。下了車,他拉著夢竹沿著堤邊走去。夢竹開始顫慄,她知道王孝城在想些什ど。抖索著嘴唇,她口齒不清的問:"為──為──什ど──到───到──河邊來?"
"他提起淡水河,"王孝城說,一面在河邊搜尋的望著:"他提到淡水河和嘉陵江,還說了些奇奇怪怪的話。"
夢竹的心臟向地底下沉去,她瞭解這幾句話的背後藏著些什ど可怕的東西。她的頭發昏,手心中冒著冷汗,眼睛模糊,而步履蹣跚了。明遠,明遠,別做傻事!明遠,明遠,你還年輕,你畫家的夢想還沒有實現!明遠,你為什ど想不開?
你為什ど不和我當面談清楚?你為什ど不把你所有心裡的話告訴我?風在嗚咽著。河堤邊冷清清的。夜色已深。越向前走就越荒涼。水面黑黝黝的。明遠,你在哪兒?你在哪兒?
一群人向前跑去,一對青年男女引頸向前面望,兩個警員煞有介事的也往河邊跑。出了什ど事?河堤邊鬧哄哄的圍著一大群人,有人在喊叫,警員在鎮壓……
"有人投了水!"王孝城說,抓住夢竹的胳膊,下意識的想阻止她繼續前進。"不,不!"夢竹呻吟著,虛弱的吊在王孝城的胳膊上。
"不,不!"
"不是,"青年男女中的一個開了口:"不是投水,是一個瘋子。"
"瘋子?"王孝城透了一口氣。
"是的,"女的說:"一個又哭又笑的瘋子,警察正在捉他。"
那群人走近了,圍著的人指指戳戳,警察在吆喝著阻止人群靠近。而那個"瘋子",戴著手烤,正在重圍中暴跳如雷的大吼大叫:"你們才是瘋子!你們是一群瘋子!我要告你們妨害人身自由!把你們一個個捉起來,全關到瘋人院裡去……""噢!"夢竹驚喊,用手揉著眼睛,淚珠撲的滾落:"是明遠!是明遠!"她喊著,笑了起來,笑著又哭。"是明遠!是明遠!"她奔了過去,分開人群,不顧那攔阻的警察,一直撲到明遠的面前,抓住了他的手,悲喜交集,竟語不成聲:"明遠!你讓我找得好苦!"
楊明遠正罵得火冒十八丈,看到一個女人撲向自己,以為又來了一個瘋子,等到看清楚了,不禁愣住了,站在路邊,他愣愣的發起呆來,王孝城正和警員大辦交涉。夢竹仰起了滿是淚痕的臉,看到楊明遠那滿頭亂髮,鬍鬚遍佈的樣子,不禁又痛又憐又辛酸。摸了摸他骨瘦如柴的手背,她像安慰一個流浪已久而回了家的孩子,低低的說:"都好了。是不是?明遠,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回家吧!"
曉彤呆呆的坐在窗口,瞪視著窗外黑暗的夜色。淚,已經流盡了。傷心,也傷夠了。現在,剩下的只是空空洞洞、虛虛無無的一份淒惶的情緒。家,那樣的寂寞,那樣的荒涼,無論那間屋子,盛滿的都是孤寂。沒有人影,沒有聲音!爸爸、媽媽、曉白,都不知到何處去了?爸爸,她心底一陣抽搐,那不是她的爸爸!但是,不要想,還是不要想,什ど都別想,讓那思想的小妖魔睡覺吧,安眠吧,死亡吧!她什ど都不要想!
時間過去了多久?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夜已經深得不能再深了。門口終於有了動靜,她聽到出租車停下的聲音,聽到開車門的聲音,聽到王孝城的聲音在喊:"好了,相信你們不會再出問題了,好好的休息休息吧!再見!"
出租車又開走了。大門被推開,又被關上。她寂然的坐著不動,望著明遠和夢竹跨進房來,明遠的臉上充滿了疲憊,但眼睛卻是煥發而明亮的。夢竹呢?曉彤無法瞭解她臉上那種奇異的神情,她看起來幾乎是平靜的,閃爍的眼睛中有著悲壯的、犧牲的光芒,還有堅決和果斷的表情。這堅決和果斷的神情對曉彤是並不陌生的,每次當母親有重大的決定的時候,這種神情就會出現。坐在那兒,曉彤木然的瞪視著母親。夢竹乍一看到曉彤,似乎愣了愣,她幾乎已經把曉彤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