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威脅我嗎?"
"我不敢,伯母。"魏如峰垂了垂眼睛。"我只向您述說事實,我不會放棄曉彤的,我已經無法放棄她。希望您能夠瞭解,假若您也戀過愛的話。伯母,我不是威脅您,我是無可奈何!您能瞭解嗎?"
假若您也戀過愛的話!夢竹咬住嘴唇,戀愛!年輕人迷信著的東西!曉彤就是這份"迷信"的產物!但是,她知道那力量有多ど強大!她知道!知道得太清楚,她望著魏如峰,不是威脅,而是無可奈何!一個怎樣吸引人的青年!如果他不是何慕天的內侄!如果他不是!仰起頭來,她直視著魏如峰。
"魏如峰,我問你,你真要曉彤?"
"是的!"
"你能離開泰安嗎?"
"您是說──""放棄那份財產,放棄泰安的地位,放棄泰安的一切!"
"我可以!"魏如峰點點頭:"我從沒有重視過泰安的地位和財產,我之不離開泰安,只是為了我姨夫的關係。"
"你姨夫!"夢竹咬牙說:"你能和他斷絕關係嗎?永不來往!永不見面!永不踏進你姨夫的大門!"
"伯母!"魏如峰驚愕的喊。
"你能嗎?"夢竹緊逼的問。
"伯母,"魏如峰蹙緊了眉:"為什ど?"
"你不要管為什ど,你只說你能不能?"
"這是和曉彤交往的條件嗎?"
"是的,你能嗎?"
魏如峰和夢竹相對凝視,室內有一段時間的沉默,然後,魏如峰放鬆了眉頭,似乎從內心的一段爭執中掙扎了出來,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不,伯母,我不能!"
"那ど,你就不許和曉彤來往!在曉彤和你姨夫之間,你必須放棄一個!"
"不,"魏如峰搖頭:"伯母,您不能勉強一個兒女離棄他的父母,是不是?我姨夫在我的心目中,比我的親生父親更受尊敬,我從小跟著姨夫長大,十幾歲來到台灣,靠姨夫的培育而成人,而完成學業。我不能為了一個女孩子,漠視我姨夫對我十幾年的養育之恩!"
"這ど說來,你姨夫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更勝過曉彤?"
"伯母,您這樣措辭是不合邏輯的,他們在我心目中的地位都同樣重要。但並不牴觸,我不能為了任何一方,而放棄另一方!"
"但是,假如這兩方面牴觸呢?你選擇哪一方?"
"這兩方面是不會牴觸的!"
"如果牴觸呢?"夢竹固執的問。
魏如峰注視了夢竹好一會兒。
"我不能放棄任何一方面!我不能離開我姨夫,我也不放棄曉彤!"
"好吧!"夢竹疲倦而乏力的坐回椅子裡,用手遮住眼睛,低聲的說:"你去吧,魏如峰。曉彤不能和你繼續來往,對於你,我當然無權命令什ど,但是,曉彤會聽我的話。她沒有我的允許,不會和你交往的,我可以深信這一點。"
魏如峰怔了怔,他知道夢竹的話是真的,曉彤太善良,太柔弱,母親的命令對她比什ど都重要!她是那種女孩子,寧可讓自己的心滴血,也不願讓母親流一滴淚。他用手握緊椅子的扶手,對夢竹作最後的說服:"伯母,您不能太殘忍!"
"殘忍?"夢竹沒有抬起頭來,聲音虛弱而蒼涼:"人生本來就是殘忍的!""伯母,您能不能告訴我,我姨夫以前對你們做過些什ど?使你們如此恨他?或者,以前是出於誤會呢?我永不相信我姨夫會對不起任何人!他是那樣儒雅淳厚……"
"懦雅淳厚?"夢竹遮住眼睛的手放了下來,不由自主的冷笑了一聲。"儒雅淳厚?看來他的風度不改!魏如峰,我告訴你,"她收住笑,冷冷的說:"你姨夫是個標準的偽君子!"
"伯母!"魏如峰站了起來:"您願意見一見我姨夫嗎?人生沒有不能化解的仇恨……"
"不!"夢竹反射似的叫了出來:"永不!我永不想再見他!"
她站起身來,板住了臉,冷冰冰的說:"好了,魏如峰,你可以走了!"
"伯母……"
"夠了,你不必再說了!"夢竹嚴厲的打斷了他。
"伯母……"魏如峰勉強的再叫了一聲。
"我說夠了,你知道嗎?我不想再聽,你知道嗎?"
魏如峰住了嘴,停了約一分鐘,轉過頭去,他走向玄關,夢竹仍然佇立在房間內。魏如峰穿上鞋,回頭再望了夢竹一眼。
"您是個不近人情的母親!"他說。
"是嗎?"夢竹毫無表情的問。
"冷酷、殘忍、而無情!"魏如峰憤憤的接了下去:"我奇怪曉彤會是你的女兒!"他走向大門口,扶著門,怒氣未消,他又大聲的加了幾句話:"現在不是父母之命的時代了,你別想製造羅密歐與茱麗葉似的悲劇,我告訴您,您同意也罷,不同意也罷,我不得到曉彤就誓不放手!"
第十章
大門砰然一聲,被帶上了。魏如峰的影子消失在門外。夢竹像個石像般挺立在屋裡,那"砰"然的一聲的門響,如同一個轟雷般擊在她心上,震痛了她每一根神經。"冷酷、殘忍、而無情!"這是她?還是命運?還是人生?還是這難以解釋的世界?她的雙腿發軟,扶著椅子,她的身子溜到榻榻米上。把前額頂在椅子的邊緣上,她喃喃反覆的呻吟的念著:"冷酷、殘忍、無情!冷酷、殘忍、無情!冷酷、殘忍、無情……"
淚滑下了她的面頰,滴落在榻榻米上。
何慕天沉坐在椅子裡,眼睛對著窗子,愣愣凝視著窗外的藍天和白雲。陽光美好的照耀著。大地無邊無際的伸展著,清新而涼爽的空氣從大開的窗口湧進來,攪散了一夜所積的香煙氣息。何慕天滅掉了手裡的煙蒂,下意識的再燃著了一支,噴出的煙霧衝向窗口,又迅速的被秋風所吹散。坐正了身子,他揉揉干而澀的眼睛,試圖在腦子中整理出一條比較清楚的思路,但,用了過久的思想,早已使腦子麻木。他擺了擺頭,頭中似乎盛滿了鋸木屑,那樣密密麻麻,又沉沉重重。思想是渙散的,正像那被風所弄亂了的煙霧,沒有絲毫的辦法可以讓它重新聚攏。
有人敲門,不等何慕天表示,魏如峰推開門走了進來。撲鼻而來的香煙味幾乎使他窒息,依然亮著的電燈也使他愣了愣。伸手摸到門邊的開關,滅了燈,關上門,他走到何慕天身邊來,無精打采的問:"你一夜沒有睡嗎?姨夫?"
"唔,"何慕天不經心的哼了一聲,抬頭看了看魏如峰。
"你起來了?"
"我已經出去一趟又回來了,"魏如峰說,在何慕天對面坐了下來。"我剛剛到曉彤家裡去和她母親談了談,那是個專制而固執的母親,完全──不近人情!"何慕天的手指扣緊了椅子的扶手,眼睛緊緊盯著魏如峰,噴出一口濃重的煙霧之後,他沙啞的問:"她──怎ど說?"
"不許曉彤和我來往!除非──""除非什ど?"
"除非我和您斷絕來往,關係,及一切!"
何慕天一震,一大截煙灰落在衣服上。他凝視著魏如峰,後者的臉色是少有的蒼白、鬱憤、和沮喪。把手插進了濃髮裡,魏如峰鬱悶的歎了口氣,突然抬起頭來說:"姨夫,以前你到底對他們做過些什ど?你們真有很不尋常的仇恨嗎?"
"很不──尋常──"何慕天喃喃的念著說。
"姨夫,你能告訴我,當年到底是怎ど一回事呢?"
何慕天默默的搖頭,停了好久,才振作精神的喘了口氣,問:"如峰,告訴我,你是不是很愛曉彤,非娶她不可?"
"姨夫,你──我想,你該看得出來。事實上,不論情況多ど惡劣,不管環境的壓力和阻力有多大,我都不會對曉彤放手,我們彼此相愛,為什ど要犧牲在長一輩的仇恨裡呢?"
"那ど,如峰,答應他們和我不來往吧!"何慕天率直而簡捷的說。
"噢,姨夫!"魏如峰喊了一聲,直視著何慕天的臉:"我不能!"
"如峰,"何慕天把一隻手壓在魏如峰的手背上,悵惘的苦笑了一下:"和我斷絕來往又有什ど關係呢?曉彤對你的需要比我對你的需要更甚,是嗎?你對她的需要也比你對我的需要更甚,是嗎?那ど,就答應他們吧!在你和我斷絕來往之前,請接受我一點小禮物,一幢小洋房,和泰安的股──""姨夫,"魏如峰打斷了何慕天的話:"這是沒道理的事!我既不想接受你的禮物也不要和你斷絕來往!決不,姨夫,我有我做人的方針,我要曉彤!也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