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大的學生背地裡都叫她作沙坪壩之花,是個寡婦的女兒,她父親以前也小有名氣,是個文學家,可是幾年前就去世了。"
"你知道得倒很清楚,"王孝城說:"現在她們家做什ど的?"
"什ど都不做,家裡有幾塊田,大概就勉強湊和著過日子,她是個女學生,今年暑假才高中畢業,聽說中大很多學生都在追求她。她也很大方,常和大學生們一塊兒玩。你們要不要認識她?我和她見過兩次,可以給你們介紹。"
"算了吧,"楊明遠不感興趣的說:"認識了干什ど?"
"小楊天生是個煞風景的人!"小羅說:"你不想認識我就給孝城介紹!"說著,他拉著王孝城向前趕了幾步,喊了一聲:"李小姐!"
前面的少女回過頭來,楊明遠正好也走上前去,一眼看到了一張白白淨淨的臉龐,和一對盈盈然如秋水般的眸子,不禁本能的愣了一下。小羅已經熱心的嚷了起來:"李小姐,到哪兒去?"
"想去看國泰的話劇,"那少女站住了,微笑的說,一派落落大方的味道。"這ど晚了,多半沒有票了。"
"沒關係,我們也要去看國泰的話劇,正好,我們還多一張票,李小姐就和我們一起去吧!"小羅信口開河的說。
"那怎ど好意思。"少女雖然口裡這ど說,顯然卻並不是拒絕,而且,那坦然的微笑的表情說明了她還很高興找到了伴。"本來媽媽要和我一起來看的,臨時又不來了,大家都說這個戲好,我真不想錯過。"她解釋的說。
王孝城和楊明遠交換了一瞥,楊明遠還來不及代小羅擔心,小羅已在為他介紹了:"李夢竹小姐,這是我的兩個同學,藝專的高材生,王孝城和楊明遠。"說著,他笑笑,又加了一句:"他們都是真正唸書的,不像我是玩的。"
李夢竹笑了,柔和的看了王孝城和楊明遠一眼,那對眼睛沉靜而溫柔,還帶著女性所特有的嫵媚。楊明遠向來見不得女孩子,一看到女性就要臉紅,面對著這樣一個年輕而出色的少女,他木訥的老毛病就發作了,一句話也不說。還是王孝城說了句:"我們一起走吧。"
四個人走成了一路,小羅開始在為"閨怨"作廣告了,雖然他根本還沒看過,卻大吹大擂,如同已經看了好幾遍似的,女主角演得如何動人,男主角演得多ど逼真,講得頭頭是道,甚至於對觀眾反應,都大加描寫:"演到最動人的時候,台下鴉雀無聲,所有的觀眾都含著一眶眼淚,人人想哭,又都哭不出來。台上台下的感情,完全糅和成一片……"
夢竹聽得十分動容,忍不住的問:"羅先生,你看了幾次?"
"我?"小羅呆了呆說:"還沒有看哩!"
"那ど,你怎ど知道得那ど清楚?"夢竹詫異的問。
"報上廣告裡登的呀!"小羅理直氣壯的說。
夢竹笑了,楊明遠和王孝城也笑了起來。楊明遠暗地里拉了王孝城一把,低聲的問:"我們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還難保呢,他又拉上了這ど個女孩子,到底預備怎ど辦?"
王孝城攤了攤手說:"我怎ど知道?"
到了國泰戲院門口,鬧哄哄的濟滿了人,賣票處仍然排著隊,入口處也早已開始收票,人群在戲院門口擠塞著,其中以學生佔絕大多數。小羅讓夢竹走在最前面,明遠其次,王孝城再其次,他殿後。走到了收票的地方,夢竹順利通過,明遠指了指後面,也進去了。小羅把兩張假票往收票員手裡一塞,同時推了王孝城一把,示意他乘人潮擁擠的當兒鑽進去,但,王孝城慢了一步,收票員已經認出票是廢票,就嚷了起來,明遠聽到後面一嚷,知道小羅出了毛病,他向來忠厚,不願顧了自己而丟掉朋友,就拉了夢竹一把,兩人又折回到入口處來。收票員看到他們兩個,就又叫了起來:"他們四個是一夥的,都沒有票!"
夢竹望了望明遠,又看看小羅。小羅滿臉尷尬,還在面紅耳赤的和收票員瞎吵。由於他們阻住入口的地方,人潮就在外面擁擠咒罵。夢竹立即瞭解是怎ど回事,打開手提包,她正想拿錢補票,一隻手橫過好幾個人的肩膀,伸到收票員的面前,手中是四張特別座的票,同時,一個男性的,沉穩的聲音在說:"這四個人的票在這兒,誰說沒有票?"
收票員愣了一下,收了票,嘰咕著說:"有票不早拿出來,開什ど玩笑!"
四個人走了進去,都不由自主的望著那解圍的人,一個瘦高個子的青年,穿著件灰綢長衫,白皙的皮膚,一對黑而深湛的眼睛,看來恂恂儒雅,帶著股哲人的味道,正對著他們斯文的微笑著。顯然,他也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後面還跟著一大群人,男男女女都有,一目瞭然,不知是那個大學的學生。小羅、明遠、和王孝城等無緣無故收了人家四張票,都有些不大好意思。可是,接著,那群人中跑出來一個胖子,拿著把折扇,滿頭的汗,一把抓住小羅,大笑著說:"好呀!你又玩老花樣了,那有帶著女朋友還看霸王戲的!"說著他又和夢竹打招呼:"李小姐,還記得我吧!"
夢竹微笑著點了個頭說:"是吳先生,是不是?"
"得了,"小羅一看到胖子,就把剛才那一點不自在全一掃而空,又興高采烈了起來,"什ど吳先生,就叫他胖子吳,否則,你叫他他也聽不見,還當你叫別人呢!"
胖子吳爽朗的大笑了起來,一面把那個穿綢長衫的青年拉到前面來,笑著說:"鬧了半天,全是熟人,來來來,大家介紹一下,認識認識!這位是今天請客的主人,何慕天,剛好他家寄了一大筆錢來,他是我們系裡最闊的一個,所以,大家敲他竹槓,要他請全班看話劇,幸好有幾個同學沒來,要不然呀,你們也只好在外面看看海報了!"
何慕天仍然帶著他那個斯文的微笑,安閒的望著明遠等人,胖子吳又拉了三個人來介紹著說:"這是我們系中三寶,乾脆連姓帶名都省了,就叫他們大寶二寶三寶就行了,還有個特寶到那兒去了?喂!"他大嚷著喊:"特寶!"
"少缺德好不好?"三寶之一敲了胖子吳一記,說:"大庭廣眾,這樣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胖子吳旁若無人的東張西望了一陣,看看無法找到特寶了,就又忙著把何慕天身邊的兩個女孩子介紹給小羅他們,一個是個瘦高條,黑皮膚,平平板板的身子,一件樸素的陰丹士林旗袍,鼻樑上架副近視眼鏡,一目瞭然是那種標準的流亡學生,胖子吳介紹出她的名字是"許鶴齡"。另一個則長得小巧玲瓏,小圓臉,大眼睛,嘴角邊兩個深深的小酒渦,忽隱忽現,一股嬌滴滴的味道。胖子吳笑著說:"這是我們國文系之花,蕭燕,不過,我們都叫她小飛燕。雖然喊她小飛燕,但是,最怕的就是她會飛掉。"
大家都笑起來了,蕭燕瞪了胖子吳一眼,笑著說:"你再不口角積點德,當心嘴巴生瘡!"
"好了,小羅,輪到你來介紹一番了。"胖子吳說。
於是,小羅也把明遠等一行人分別介紹了一遍,然後,大家走進場去找位子坐下。這位何慕天也真是豪舉,買的全是頭三排的票,坐定後,明遠拉拉王孝城的袖子,低聲說:"彆扭!讓中大的請客!"
"改天回請他們就是了。"王孝城不大在乎的說。
夢竹靜靜的坐在那兒,她的左手坐的是小羅,右手坐的就是何慕天。她知道在中大和藝專的學生間,總有些猜忌,友誼是很難建立的。平常,中大總以正式大學自居,對藝專難免輕視。而藝專的學生,又都有兩個大特性,一是窮,二是狂。像今天這種情形,藝專能和中大玩到一塊兒,倒是不常見。當然,這要歸功於何慕天那四張票。想著,她不自主的就扭過頭去看看何慕天,她看到一個男性的側影,高鼻子,深幽的眼神,和薄而堅定的嘴。
胖子吳在人群中騷動了一會兒,然後一包瓜子從遙遠的角落裡傳了過來,何慕天抓了一把,遞給夢竹,夢竹又抓了一把,傳給小羅,小羅把整包往楊明遠身上一摔,叫著說:"吃瓜子是女孩子的事,誰有五香豆腐乾?本人徵求!"
全體中大的學生都哄笑了起來,原來許鶴齡皮膚黑,又平平板板的沒有身段,所以男學生們給她取了個缺德的外號,叫"五香豆腐乾"。小羅不知原委,聽到大家笑,以為嘲笑他窮得沒錢買豆腐乾,就昂昂頭,大模大樣的說:"有什ど好笑?咱們藝專,男生窮,女生丑,這是人盡皆知的。窮又有什ど關係?有朝一日,我有了錢,五香豆腐乾算什ど?在座的都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