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梅點點頭,然後忽然抬起頭來說:
「以後絕不要把信寄到我家裡去!我爸爸不許我交男朋友,如果落到他們手裡就完了!」
「可是,我信裡並沒有寫什麼,我不過問你今天要不要參加旅行而已!」「但他們就會認定這是男朋友的信了!」若梅微微的仰著頭,臉頰上泛起一片紅暈。
士堯覺得一陣震顫穿過他的全身,他望著若梅那張恬靜而美麗的臉,那對脈脈含情的大眼睛,那小巧的鼻子和嘴。感到心裡一陣陣的衝動,想告訴她許多心裡的話,但卻又說不出口。半天之後,若梅把眼光轉開說:
「剛才碰球的時候,你在出什麼神呀?」
「我一直在為你擔心,都忘了他們在碰我了!」
士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若梅也笑了。士堯覺得她眼角里有著無數的柔情。「哦!我們該回到公園裡去了,要不然他們要找我們了!」若梅說,一面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等一等!」士堯一把拉住她的手,心臟在胸腔裡像擂鼓般撞著:「我一直有幾句話想對你說……我,我……我一定要趁這個機會告訴你,自從……自從給你搬桌椅那天起,我就……,我以前從沒有過這種心情……我……」士堯覺得自己語無倫次,他向來不是一個拙於口才的人,但現在他感到簡直沒有辦法表達自己的意思。可是,當他抬頭看著若梅的時候,他發現那對水汪汪的大眼睛是那麼溫柔而感動的望著自己,她的臉上帶著個那麼瞭解而又鼓勵的神情,於是,他覺得無須再說下去了。只是輕輕的拿起她的手,用自己的兩隻手緊緊的握著。「哈!哪兒也找不到你們,原來躲在這兒!」
忽然一個聲音傳了過來,士堯回過頭去,原來是小李和另外一個同學,若梅立即抽回了手,臉漲得緋紅了。
士堯悻悻的望著小李,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時候,像現在這麼的討厭這個小丑型的人物……。
超過約定的時間十分鐘了,士堯啜了一口咖啡,咖啡是冷而澀的……那天,他在校園裡溫習了一點功課後便到教室裡來,看到小李帶著一臉神秘的表情站在教室門口,正在向另外的幾個同學說著什麼,一看到他,立即說:
「訓導處叫你趕快去!」
他狐疑了一會兒,轉身向訓導處走去,走到訓導處門口時,卻碰巧看到若梅從裡面出來,臉色蒼白,眼眶紅紅的,滿臉委屈而又慘淡的神情,他攔住了她:
「訓導處也叫你?有什麼事嗎?」
她抬起頭來,畏怯而又驚恐的向訓導處門口看了一眼,微微的張開了嘴,想說什麼,還沒說出口,眼淚就迅速的湧進了眼眶裡,她垂下了頭,輕輕的咬著下嘴唇,匆匆的走開了。士堯望著她的背影,呆了一陣,然後走進了訓導處。
訓導主任用銳利的目光望了他一眼,瘦瘦長長的臉龐上有一股冷酷的味道。士堯站在桌子前面,等著他開口,他卻自顧自的翻著學生的家庭調查表,半天之後,才抬起頭來,冷冷的望著他說:「孟士堯,我記得你一向是個品學兼優的模範生。嗯?」
士堯低著頭,沒有說話。」
「你知道我們雖然是個男女兼收的學校,但是向來不許學生談戀愛的!你為什麼明知故犯?」
士堯仍然不說話。「聽說你和沈若梅一天到晚眉來眼去,上課時傳遞情書,是真的嗎?」「我們並沒有傳遞情書……」士堯想申辯。
「不用辯嘴!」訓導主任冷冷的說:「你們這些十八、九歲的小孩子懂得什麼戀愛呢?求學時代不好好讀書,總向電影學習,一天到晚拉拉扯扯,像什麼話?何況你們就快畢業了,不好好準備考大學,一天到晚談戀愛!虧你還是好學生呢!」
「我們根本沒有怎麼樣……」
「不用你說,我全知道!」訓導主任仍然冷冷的說,彷彿他瞭解任何事情:「我已經通知了你們班上的風紀股長,如果你再和沈若梅說話,或通情書,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已經讀到了高三,兩人一起開除!也好給低年級的同學作個榜樣!好,現在你走!」士堯還想說話,但訓導主任給他作了一個阻止的手勢,就又去翻著那些家庭調查表了,一面漠然的說:
「不要多說,記住我的話就是了!」
士堯走出了訓導處,心中冒著一股無名的怒火,無法想像,若梅受了訓導主任這一番話後會多難堪,她向來是那麼靦腆而又膽小的。其實,他和若梅從沒有過任何親熱的舉動,除了旅行那次之外,也沒有通過情書,只偶爾若梅有問題問他時,他們交換了一兩個深深的、長長的注視。
回到教室,若梅正倚著窗子站著,看到他走進來,只默然的看了他一眼,她眼睛裡的淚光亮晶晶的……。
音樂廳裡陸陸續續的又來了一些人,快四點鐘了。士堯喝了一口咖啡,望著壁上的風景畫片,畫片裡是一棵正在落葉的楓樹,楓樹下面是一條小河。
士堯記起了他第一次和若梅的出遊,其實,那也是他唯一的一次和若梅出遊。那時他們已經參加過升學考試,若梅偷偷的從家裡溜出來,他們到碧潭去划船,又到空軍烈士墓去憑弔一番。若梅很少說話,總是帶著嬌羞的微笑,用那對脈脈含情的大眼睛望著他。相反的,他卻說了很多話,他告訴她自己童年的故事,自己和寡居的母親所過的清苦生活。以及自己的抱負和一切。她一直安靜的傾聽著。以前在校中,他們雖然天天見面,卻迫於訓導處的壓迫,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連話都沒有說過。按道理,他們彼此是很陌生的。但,士堯卻感到若悔和他非常親近,好像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當晚,他們分手的時候,他曾問她:
「若梅,我可以給你寫信嗎?」
若梅抬起一對驚恐的眼睛來,拚命的搖著頭說:
「以前訓導處曾經寫信告訴我爸爸,關於我和你的事情,我爸爸把我狠狠的罵了一頓。他說並不反對我交男朋友,只是不許我和你來往。說你年齡太輕,沒有一點經濟基礎,家裡又窮。他說,假如再發現我和你來往,就要把我關起來,今天我還是偷偷跑出來的呢!」
士堯低下了頭,他發現自己和若梅的戀愛竟是如此沒有保障,沒有結果的事情。半天後,他才問:
「那麼,我們什麼時候再見呢?」
「下星期天,我會溜出來,我們在台北車站碰頭,好嗎?」
但是,下個星期天她並沒有來,再下一個星期天也沒有,不久,他收到她一封信,大略說:她父親已經發現那天她和他到碧潭的約會,把她狠狠的打一頓,並且限制她再出門。信寫得很淒慘,末尾說:
你今年十九歲,四年後才能大學畢業,從我現在所處的環境來看,我大概不能等你那麼久了……士堯,對我死了心吧,以後我們可能不會再見面了。
接到這封信後,他曾經到她家門口去等她,希望能有機會碰到她談一次,可是,他卻始終沒有碰到她。
大專聯考發榜,他考上了師大,若梅卻如意料之中的沒有考上大學。他想盡辦法想去見她,卻始終不能如願,而她,卻再也沒有給過他一封信。
一直到那年的耶誕節晚上,他去參加一個耶誕舞會,卻出乎意料之外碰到了若梅。
若悔變了,完完全全的變了。士堯幾乎不認得她,她穿了一件紅色的洋裝,頭髮燙過了,捲曲的披在肩膀上,化妝得很濃,畫了眉毛,塗了胭脂和口紅。她依然很美,但卻失去了往日的那份飄逸和清秀,代替它的是一份庸俗的美。在她旁邊,站著一個高大的青年,很瀟灑漂亮,但卻帶著一種紈褲子弟的習氣,滿臉的油滑。嘴裡銜著一支煙,親親熱熱的挽著若梅的腰。他們看起來是很出色的一對,士堯覺得被刺傷了。當士堯走過去和若梅打招呼的時候,若梅似乎吃了一驚,在那一剎那間,她的眼睛裡閃過一抹迷茫而痛楚的光芒。但,馬上她就恢復了,她世故的拉著士堯身邊的青年說:
「讓我來介紹一下,德言,這是我中學同學孟士堯先生。」一面轉過頭來對士堯說:「這是吳德言先生,在政大外交系。」
士堯對吳德言點了個頭,就匆匆的走開了,他受不了若梅那虛偽的笑容,更受不了她那世故的態度。
那天晚上,若梅顯得很活躍。她和吳德言親熱得像一對未婚夫婦,他們跳了各種的舞:倫巴、探戈、恰恰……若梅高聲的談笑著,一掃往日的那種嬌羞和靦腆的態度,士堯痛心的感到,他的若梅已經死去了。
快散會的時候,士堯無法抑制的請若梅跳了一個舞,在跳舞的時候,他覺得有許多話想說,但卻一句也說不出來,直到一舞將終,他才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