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李謙說:「咱們就這樣辦!最實惠!」
於是,我們躲在房裡,開始「湊份子」,可憐大家都窮,誰也拿不出比較像樣的數字。就在我們大家籌劃著、研究著、商量著的時候。媽媽來叫我,把我一直叫進了她的房裡,她說:「聽說你們要湊份子送給小雙。」
「是呀!」我說:「湊了半天,只湊出兩千塊。早知道,我上個月不做那件大衣就好了!」
「詩卉,」媽媽沉吟的說:「我和你爸爸也商量了一下,這些年來,家裡總是寅吃卯糧,夠用就不錯了,怎麼還剩得下錢!何況,詩晴結婚的時候,多少也得花錢。所以,我們湊合著,拿出個幾千塊,加上你們的兩千,湊成一萬塊好了,你一起送去吧!」「好呀!」我興奮的喊:「這樣,才算個數字,我正在發愁,怎麼拿得出手呢!」「另外,」媽媽拿出鑰匙,打開了床頭櫃上的小抽屜,取出一個錦緞的盒子來。「這兒是一串珍珠項煉,現在,日本養珠到處都是,這種項煉根本不值錢了。你拿去給小雙,告訴她,和奶奶的玉墜子一樣,這只是我給她的一點紀念品,說來可笑,這還是我結婚時的陪嫁呢!你讓她收著,好歹,算她跟了我這麼一年!」「哦!」我喜出望外,一樂之下,抱著媽媽就親了一下。「媽!你真好,你真是個好媽媽!」
「瞧你!」媽媽笑著。「東西都給了小雙了,你將來別吃醋,說我沒有東西給你!」「不要緊,不要緊,不要緊!」我一迭連聲的嚷著:「我什麼都不要!我有媽媽疼著,爸爸愛著,奶奶寵著,人家小雙,什麼都沒有!」媽媽一個勁兒的點頭。「這句話,倒也是良心話!即使我們都疼她,不是她的親生父母,總是差了一層!」她望著我:「好了,你快去吧!」
於是,我帶著一萬塊錢,帶著珍珠項煉,帶著小雙的皮箱及衣物,興沖沖的走出了大門。才到門口,詩堯從後面追上了我,他喘吁吁的攔在我前面:
「很好,詩卉,」他咬著牙說:「你認為我心胸狹小到連一份婚禮都不願意送了嗎?」
我站住了,訥訥的說:
「我覺得,已經……已經差不多了。要不然……要不然你也湊個份子。事實上,這一萬塊我就說我們全家湊的,我也不說誰拿出了多少。」詩堯對我搖搖頭,然後,他從懷裡拿出一個密封的信封,放在我手裡的一大堆東西上,說:
「把這個給她就行了。」
我慌忙退後了一步,正色說:
「不來!不來!哥哥,人家已經結婚了,我今天是送婚禮去的,我絕不能幫你私下傳遞情書!」
詩堯緊緊的盯著我:「我發誓,絕不是情書好不好?」
「那麼,」我一本正經的說:「我能不能當著盧友文的面前,把這信封交給小雙,說是你送的婚禮?」
詩堯默立了片刻,他的眼光深深的望著我,裡面有著痛楚,有著無奈,還有更多的蕭索。
「詩卉,」他低聲的說:「你是絕不肯把它私下交給小雙了?」「絕不!」我斬釘截鐵的說。
他遲疑了一會兒。「好吧!」他點點頭說:「你就當著盧友文的面前交給她,如果她不收,你再帶回來。」
「哥哥!」我狐疑的說:「這是什麼玩意兒,你還是先告訴我的好,我不願意跑去碰釘子、鬧笑話!」
詩堯懇求似的望了我一眼。
「詩卉,我是個鬧笑話的人嗎?」他無力的問。
「靠不住!」我搖搖頭。
詩堯的臉漲紅了,青筋又在他額上跳動,他一把搶下那信封來,惱怒的說:「好吧!不求你,我明天自己送去!」
想想,如果會鬧笑話,他自己送去,這個笑話准鬧得更大!於是,我慌忙再把信封奪了回來,嘰咕著說:
「好了,我送去,送去,如果要碰釘子,鬧笑話,我就碰吧,鬧吧,誰叫我是你的妹妹呢!」
於是,我把信封收在手提包裡。叫了一輛計程車,我按照小雙給我的地址,往和平東路的方向駛去。
車子停在浦城街的一條小巷子裡,我很快就找到了那個門牌號碼,因為,附近全蓋了四層樓的公寓,就有那麼兩棟又矮又破的木板房子,非常不諧調的雜在林立的公寓之間。我按了門鈴,很快的,小雙跑來開了門,看到我,她又驚又喜又意外。「哎唷,詩卉!你怎麼來了?我正預備明天去接你和詩晴來玩呢!你倒先來了!」「等你去接嗎?」我哇哇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生來就是急脾氣,如果你一年不來接我,難道我就等一年嗎?還不快接過箱子去,我是送東西來了。」
小雙慌忙接過箱子,我還抱著大堆毛毯、被單、太空被等東西,小雙愕然的說:「這是幹嘛?」「你用慣的東西,我全給你帶來了,反正家裡沒人用,你即使現在用不著,大概年底也用得著了!」
「為什麼年底用得著?」小雙不解的問。
「添了小寶寶呀!」我叫。
「胡說!」小雙紅了臉:「總是愛開玩笑!」
我跟著小雙往屋子裡面走,雖然手裡抱著東西,我仍然對那小院東張西望的打量了一番,院子好小,小得可憐,新割除的雜草像沒剃清爽的頭,東一塊西一塊的叢生著,圍牆的籬笆邊有兩排芭蕉和蘆葦,倒長得相當茂盛,相反的,通往正屋的小徑兩旁,新栽了兩整排的玫瑰,卻都無精打采的垂著頭,一副營養不足的樣子。小雙看出我在打量花園,就笑著說:「這院子真彆扭,種花它不長,雜草倒長得個快!」
我想起前一陣子,她說盧友文搬家啦、除草啦、種花啦,原來是在佈置新房,就又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說:
「你如果早告訴我,你在佈置新房,我來幫你除草施肥,保管現在已經開了滿院的花兒了!」
小雙笑了笑,也不說話。我走進了玄關,跨上地板,就一眼看到盧友文正在書桌前坐著,桌上堆滿了書籍、字典、稿紙、茶杯……等東西。看到了我,盧友文回頭對著我一笑,說:
「我正寫到一個高潮階段,我不陪你,現在一中斷,等下情緒就不連貫了,你不會生氣吧?」
「不會!不會!不會!」我連忙說。小雙已經拉拉我的袖子,指指裡面的一間房間,我看她挺嚴重的樣兒,嚇得我連那間「客廳」是個什麼樣兒,也沒看清楚,就跟著她走進了「臥室」裡。到了那間臥室,我才大略明白,這也是棟經過改良的日式屋子,榻榻米換成了地板,紙門也已換成木板的隔間。但是,顯然整棟房子都已年久失修,地板踩上去會咯吱咯吱響,風吹著窗欞,似乎整棟房子都在那兒搖晃、呻吟,和掙扎。我把手裡的東西堆在床上,四面看看,那張床倒是新買的雙人床,除床以外,室內還有個衣櫥、一張小桌子,和兩把籐椅。連化妝台都沒有,只是,那桌上放著一面鏡子。鏡子旁邊,有個小花瓶,裡面插著兩支蘆葦。我從不知道蘆葦也能插瓶,看來挺別緻的。小雙笑了笑,坦白的說:
「這是『花園』裡的特產,蘆葦和芭蕉葉,我有時也插兩支芭蕉葉子,甚至,插兩支青草,讓屋裡有點生趣。」
生趣!聽到這兩個字,我才覺得這屋子是相當陰暗的,空氣裡有股潮濕與霉腐的味兒。這房子總共也只有兩間,後面就是廚房和廁所,從臥房的窗子望出去,後面還有個小窄院兒,卻完全是雜草蓬生了。小雙紅了紅臉說:
「他忙著寫東西,沒時間除草,我呢?割一次草就弄破了手指頭,他說不許我再去碰那些野草了。」
我點了點頭,不想再深入的研究這房子了,反正,橫看豎看,這房子就沒有一點「新房」的樣兒。平常,我還總覺得我們家的房子簡陋,現在,才真知道什麼叫「簡」,什麼叫「陋」,我們家的那些鏤花窗格,曲曲徊廊,和小院裡的繁花似錦,和這兒比,簡直是「天堂」了。
「房子很小很破,」小雙解釋的說:「好在,我們兩個對物質上都沒有什麼大要求,日子過得去就行了。」
「盧友文現在總有點稿費收入了吧?」我那「現實」的毛病又發作了。小雙的臉又紅了紅。順手在床頭上拿過一本雜誌來,那雜誌已經翻得又舊又破了。她翻開來,滿臉光采的拿給我看,那攤開的一頁上,赫然是盧友文的名字,我翻了翻,是篇短篇小說,題目叫《拱門下》。
「題目就取得好,」我說:「不俗氣!」
小雙笑著點點頭,好驕傲、好欣慰的樣子。我本來還有句話,想問她這樣的一篇小說,能拿到多少稿費?後來一想,別總是釘著問人家錢的問題,顯得我這人滿身銅臭,毫不詩意,豈不辜負爸爸給我們取名字時,加上的這個「詩」字嗎?於是,我笑著從皮包裡先取出我們的「份子」,再取出那串項煉,我交到小雙手中,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