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低歎息,笑容卻更醉人了。
「你能體會的,是不是?」她輕聲說,凝視著他。「你也能諒解的,是不是?我……我很抱歉,我必須告訴你……我已經做了決定……」「我知道了,」他說,感到心臟沉進了一個深而冷的深井裡,而且在那兒繼續的下墜。「你的臉色已經告訴我了,所以,不用多說什麼。」她祈求的看著他。「原諒我,」她低語。「我完全無法控制,他使我……咳!」她輕咳著:「怎麼說呢?他能把我放進地獄,也能把我放進天堂!我完全不能自已!無論是地獄還是天堂,我決定了,我都要跟著他去闖!」他無法把自己的眼光從她那做夢似的臉龐上移開。她無法自已,他又何嘗能夠自已!他嫉妒那個男孩子,他羨慕那個男孩子!殷超凡,他何幸而擁有這個稀有的瑰寶!他深吸了口氣,燃起了一支煙,他噴著煙霧,一時間,竟覺得那層失望在心底擴大,擴大得像一把大傘,把自己整個都籠罩了進去。他無法說話,只讓那煙霧不斷的瀰漫在他與她之間。
「你生氣了?」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不。」他說:「有什麼資格生氣呢?」
「你這樣說,就是生氣了!」她輕歎著,用手撫弄著打字機,悄聲而溫柔的低語:「請你不要生氣!我敬佩你,崇拜你,讓我們作為好朋友吧,好嗎?」
好嗎?你能拒絕這溫柔的、低聲下氣的聲音嗎?你能抗拒這雅麗的、溫馨的、超然脫俗的臉孔嗎?而且,即使不好,你又能怎樣呢?他重重的歎氣了。
「我該對你用一點手腕的,芷筠。」他說:「可是,我想,現在,我只能祝你幸福!」
她的臉龐立刻煥發出了光采,她的眼睛明亮而生動,那長長的睫毛揚起了,她那烏黑的眼珠充滿喜悅的面對著他。她說:「謝謝你,方經理。我知道你有足夠的雅量,來接受這件事,我也知道你是有思想、有深度、有靈性的男人,你會瞭解的,你會體諒的。」他的臉紅了,吐出一口濃濃的煙霧,他掩飾的說:
「但願我有你說的那麼好!最起碼,希望我能大方一些,灑脫一些!」「你會的!」她堅定的說。「你是一個好人,方經理。我希望你的事業能越來越成功,也希望你能——從你的家庭裡找回幸福和快樂。我真願意永遠為你工作,但是——」她嚥住了,頓了頓,才說:「希望你的新秘書,比我的工作效率好!」
「慢著!」他吃驚了。「新秘書?這是什麼意思?」
她很快的瞬了他一眼。
「你知道的,方經理,」她困難的說:「我沒有辦法再在你這兒工作了,經過這樣的一段周折,我——必須辭職,我不能再當你的秘書了。」他狠狠的盯著她。「你把我想成怎樣的人了?」他惱怒的問。「你以為我還會對你糾纏不清嗎?還是以為我會沒風度到來欺侮你?即使你有了男友,這不應該會妨礙到我們的合作吧?辭職?何全於要嚴重到辭職的地步?你放心,芷筠,我不是一個色狼,也不是一個……」「不,不,方經理,」她慌忙說,睜大眼睛,坦白、誠懇、真摯,而略帶求饒的意味,深深的望著他。她的聲音怯怯的、細緻的、婉轉的、含滿了熱情的。「不是為了你,方經理,我知道你是一個君子,更知道你的為人和氣度。我是為了——
他,我不能讓他心底有絲毫的不安,絲毫的芥蒂。」她低下了頭。他愕然了。望著她那低俯著的頭,他半天說不出話來,好久好久,他才吞吞吐吐的說了句:
「你真是——愛他愛得發狂哦!」
她懇求似的看了他一眼,這一眼裡洩漏了她所有的熱情,也表明了她的決心。是的,他知道了,她不會留下來,為了避嫌,她決不會留下來。「好吧!」他終於說:「我想,挽留你是沒有用的,你已經下了決心了。可是,你辭去了工作,你和你弟弟的生活,將怎麼辦呢?哦……」他突然想了起來,殷超凡,殷文淵的兒子,他搖搖頭,他是糊塗了!居然去擔心她的生活問題!「這問題太傻了,」他低語。「好吧,芷筠,你總不至說走就走吧?」
「你盡快去找人,在你找到新的秘書以前,我還是會幫你工作的。」「如果我一直找不到新的人呢?」
她注視著他,唇邊又浮起了那可愛而溫馨的笑容。
「你會找到的!」她很有把握的說:「你不會故意來為難我!」他不能不又歎氣了。「芷筠,我真該對你用點手腕的!」他感歎的再說了一次。勉強的振作了自己。「可是,芷筠,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他誠懇的望著她。「無論什麼時候,無論過了多久,只要你需要幫助,你一定要來找我!」她收起了笑容,感激的,動容的凝視著他。
「我希望——」她輕柔的說:「我不會碰到什麼需要幫助的事,但是,假如我碰到了,我一定第一個來找你!我保證!」
這樣,他們總算講清楚了。這一天,芷筠勤奮而忙碌,她努力的在結束自己未了的工作,把它們分門別類,一項一項的做好單獨的卷宗,注上事由及年月日。她的工作範圍本就複雜瑣屑,她卻細心的處理著,一項也不疏忽。方靖倫整日默默無語,抽了一支煙,又接一支煙,他的眼光,始終圍繞著她的身邊打轉。很快的,下班的時間到了,芷筠的臉頰染上了一層興奮的紅霞。她很快的收拾好書桌,對他拋下一個盈盈淺笑,就像只輕快的小蛺蝶般飛出了辦公廳。方靖倫沒有馬上離去,他站在窗口,居高臨下,對下面的停車場注視著。是的,那輛紅色的野馬正停在那兒,那漂亮的年輕人斜倚在車上等待著。只一會兒,他看到芷筠那小巧的身子就閃了過去,那年輕人抓住了她的手,又迅速的攬住她的肩,再閃電般在她頰上印上了一吻。她躲了一下,揮手在他肩上敲著,似乎在又笑又罵……然後,他們一起上了車子,那紅色的野馬發動了,消失在暮色蒼茫的街頭。方靖倫噴了一口煙,讓那煙霧,迷濛了整片的玻璃窗。
這兒,芷筠坐在車裡,她小小的腦袋斜倚在殷超凡的肩上,髮絲被風吹拂著,輕輕的撲向他的下巴和脖子,他用一隻手操縱方向盤,另一隻手繞過來,攬住了她的腰。
「小心開車!」她說。「我很小心,有你在車上,我還能不小心?」他看了她一眼,猶豫的問:「你說了嗎?」
「是的,說了。」她坐正身子,望著前面的街道。「我做到新的秘書來的那一天為止。」
「他生氣嗎?」他悄眼看她。「不,他祝福我。但是……」她嚥住了。
「但是什麼?」「沒什麼!」「你說!」「不說。」他把車在街邊煞住。「這兒是黃線,你非法停車。」她說。
「你說了我們再走。」他回頭望著她,眼底,有兩小簇火焰在跳動。「我以為——我們之間,應該再也沒有秘密了。」
「真的沒什麼,」她揚著眉毛,眼睛是黑白分明的。「他只說了句,我辭職之後,拿什麼來養竹偉?所以,我想,我該馬上進行別的工作。」他定定的看著她,伸手握住了她的雙手。
「芷筠,」他低語。「我們結婚吧!」
她輕跳了一下。「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她含糊的說,眼光望著自己的手指。「結婚,是兩個很嚴重的字。」
「怎樣呢?你認為我出口得太輕率了?還是我不夠誠意?不夠真心?或者,我該像電影裡一樣,跪在你面前求婚?你不認為兩心相許,就該世世相守嗎?」
她抬起頭來,眼睛裡閃爍著亮晶晶的光芒。
「我不認為嗎?」她喘了口氣。「我當然認為。可是,可是,可是……」她說不下去,遲疑的停住了。
「可是什麼?」他追問。
「我怕——並不那麼簡單,婚姻可能並不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往往還有許多人要參與,對我而言,當然很——簡單,對你,或者不那麼輕易!」他沉吟了,點了點頭。
「我懂你的意思。」他緊握著她的手,熱烈的望進她眼睛深處去。「明天,我要帶你去見我的父母。」
「不!」她驚跳著。「你要去的!」他肯定的說,握得她的手發痛。「如果你愛我!你就要去!我向你保證,我會預先安排好一切,不讓你受絲毫委屈,絲毫傷害!」
「不!」她惶恐的,拚命的搖著頭。「我那天親口對你姐姐說過,我決不高攀你們殷家,現在,我再跟你去你家,我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不,我不去!我拉不下這個臉,我不去!」「芷筠!」他喊她,正視著她。「這是我們一生最重要的事,告訴我,你是不是不想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