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露,我要見你,我們當面談!」
「不不,」她掙扎著:「我不見你!」
「你變了卦?」孟樵的聲音惱怒的、不信任的,痛楚的響著:「你又改變了?你像一個鐘擺,一下擺向這邊,一下擺向那邊,你難道沒有一點自己的意志和思想?你難道對自己的感情都弄不清楚?在森林裡,你自己說過什麼話?你還記得嗎?你承認你愛的是我,你承認你一直迷了路,你答應了要回頭!言猶在耳,你就忘了嗎?你還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嗎?你連追求感情的勇氣都沒有了嗎?你怎麼如此懦弱無能又毫無主見?你簡直讓我失望,讓我傷心,你可惡透頂……」她一語不發的掛斷了電話,把頭埋在手心裡。淚水從指縫裡沁了出來。電話鈴立即又響了,她嚇得直跳了起來。又是孟樵!「宛露,」他急急的、迫切的喊著:「別掛電話,我求你!我道歉,我認錯,剛剛我不知道在說什麼,我鬼迷心竅,我胡言亂語!我只是慌了,亂了!宛露,我要見你,非見你不可……」哦,這種日子是過不下去了!宛露跳了起來,同事們都眼睜睜的看著她。怎麼了?難道自己多了一隻手還是多了一隻腳嗎?她摔掉了電話,拿起皮包,轉身就奔出辦公廳,一直奔下那徊旋的樓梯,奔到門廊,她一下子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那人立即緊緊的握住了她,她仰頭一看,大吃一驚,是孟樵!她驚愕的張大嘴,怎麼也沒料到,他是從樓下打電話上去。她哼了一聲,無力得要暈倒。老天!她怎麼永遠逃不開他?「放開我!」她啞聲說:「我要回家去!」
他抓牢了她,把她半拖半拉半提的弄出了雜誌社,由於她的身子東倒西歪,他放棄了停在門口的摩托車,伸手叫了一輛計程車。「你要做什麼?」她問。
「和你談個清楚!」他悶聲說。
「我不和你談!」她掙扎的。「我想過了,我已經不屬於你了,也不可能屬於你了,我不和你談!放開我!」她的眼神狂野而迷亂:「我不要跟你走,我已經被人裝進瓶子裡去了,我要留在我的瓶子裡!」「你這個三心二意的傻瓜!你根本不知道你要追求些什麼?」孟樵說,他的眼光是凌厲的,粗暴的,熱烈的,而強迫性的。「你跟我上車,」他把她拖上了車子,完全用的是蠻勁。
到了車上,宛露還在掙扎,孟樵死命用手按住她,她眼看已經無可奈何,車子如飛的往前馳去,她被動的把頭仰靠在靠墊上,問:「你要帶我到那裡去?」
「去我家!」「我不去!」她尖聲大叫:「我不要見你媽!」
「別叫!」他用手堵住她的嘴:「我媽早上都有課,家裡沒有人,只有去家裡,我才能和你談!」
「我不要去!」她掙扎著:「你綁架我!」
「我綁架也要把你綁了去!」孟樵固執的吼著。前面的司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回事,不住回頭張望,孟樵對那司機低吼了一聲:「開你的車,別管我們的事!」
司機不敢回頭了,車子往前直馳而去。
宛露抬頭望著孟樵,她的眼光憤怒而狂野。
「你就不肯饒過我嗎?你一定要置我於死地嗎?天下的女人那麼多,你為什麼不去找?一定要認定了我?」
孟樵緊閉著嘴巴不說話,車子到了,他付了錢,又死拖活拉的把她拉下了車,開了大門,他再把她一直拉進了客廳裡。一見到這客廳,宛露許許多多的回憶就像風車般在腦子裡旋轉起來,雖然孟樵的母親不在,宛露卻仍然打了個冷戰,那鋼琴,那沙發,那餐桌,在在提醒她往日的一點一滴。轉過身子,她就想往門外跑,孟樵一把拉住了她,叫著說:
「宛露!宛露!你幫個忙吧!用用你的思想,用用你的頭腦,你不能像個鐘擺一樣左右搖!你只能屬於一個男人!如果你還愛我,跟著他是三個人的毀滅!你難道不懂嗎?不是我不饒你,宛露,不是我要置你於死地,是你要置我於死地!沒有你,你教我怎麼活下去?」
「我不聽你!我不聽你!放開我!讓我走!」宛露尖聲大叫著,拚命掙扎,頭髮亂了,衣服也縐了,她的臉漲得通紅,眼光閃爍著一種野性的,像負傷的母豹般的光芒。「我已經準備安定下來,你就來破壞我!你這個混蛋!你這個流氓!你不知道我已經嫁了嗎?我已經姓了別人的姓了嗎?我已經被別人裝進瓶子裡去了嗎?你放開我!放開我……」
他們開始扭成了一團,他把她推到沙發上,拚命想要讓她安靜下來,她卻拚命想要跑出去,當體力再也無法支持的時候,她忽然張開嘴,隔著襯衫,對著他的手臂死命咬了下去,他不動,瞪視著她,她覺得週身冒著火焰,自己整個人都要發狂了,她把這積日來的抑鬱,悲憤,苦惱,無奈……全發洩在這一咬上。她的牙齒深陷進他肌肉裡,她用力咬緊,然後,她看到那白色的襯衫袖子上沁出了紅色,她一驚,醒了過來,鬆開嘴,她愕然的望著他。迅速的,她拂開他的衣袖,去察看那傷痕,兩排整齊的牙齒印,清清楚楚的印在那手臂上,像一個烙痕。血正從傷口裡很緩慢很緩慢的沁出來,那是一個圓,牙齒印所刻成的圓,外圍是一圈齒印,中間是一團瘀紫。她望著,望著,望著,淚霧模糊了她的視線。
「要再咬一口嗎?」孟樵靜靜的說:「這是個圈圈,是你給我的一個烙印,我但願它永不消失,那麼,就表示我永遠屬於你!」她對那傷口注視了好久好久,眼淚滴在那個圈圈上。然後,她把整個面頰都依偎在那個圈圈上,她的面頰上遍是淚痕,那圈圈也被淚痕浸透。她緊倚著他,頭髮披在臉上,被淚水所濡濕,她只是這樣靠著他,不動,不說話,也不哭出聲音來。半晌,他拂開了她的長髮,把她的頭扶了起來,她的面頰上染著血跡,眼光依然清亮,只是,眼底的那抹狂野,已經被一種無助與癡迷所取代了。她那白皙而又消瘦的面頰上,又是淚痕,又是血痕,又是髮絲,看來是狼狽而可憐的。他細心的把她每根髮絲都理向腦後,再用手指拭去那血跡。在他做這些事的時候,她只是被動的凝視著他,那長睫毛連閃都不閃一下,她那悲淒而無助的眸子裡充滿了一份無可奈何的哀愁與熱情。「我昨夜做了一個夢,」她輕聲說,語氣悲涼而苦澀。「夢到你是個好大的蜘蛛網,而我是個小小的飛蛾,我撲向了你,結果是撲向了死亡。孟樵,」她望著他。「你說過,愛的本身,有時候也會殺人的。」他心中一凜,立即想起自己也曾把母親對他的愛,形容成一面蜘蛛網,難道他對宛露,也同樣造了個蜘蛛網嗎?他凝視著宛露,那樣小小的,哀愁的,無奈的,蜷縮在沙發中,真像個等待死亡的小飛蛾!他閉了閉眼睛,由於內疚,更由於恐懼,他額上冒出了冷汗。他恐懼了,他真的恐懼了,第一次,他那麼恐懼自己對她的愛,會造成對她的傷害。
「宛露,」他深深的凝視她,立即感染了她的悲哀。「你真的覺得我是一面有毒的蛛網嗎?」
「是的。」他低下頭,沉思了很久很久。
「他呢?他是什麼?」他問。
「你說友嵐?他是個瓶子,他說的,他要用瓶子裝住我,因為我是片會飄的雲,所以他必須裝住我。」
「他裝住了嗎?我是說,你喜歡待在那瓶子裡嗎?」「我不知道。」她軟弱而困惑。「我真的不知道。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嗎?那時的我好快樂,我說我是一片雲,因為覺得雲又飄逸,又自由,又瀟灑。而現在,我還是一片雲,卻是片飄蕩無依的雲,一片空空洞洞的雲,一片沒有方向的雲。」
他注視著她。一剎那間,往日的許多印象,都像影片般從他腦海裡映過;街上踢球的女孩,滿身灑滿黃色花瓣的女孩,總是為任何一句話而笑的女孩,走路時都會輕飄得跳起來的女孩……那個女孩到何處去了?短短一年多的時間,那個女孩已經不見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竟是現在這個蜷縮在沙發上的,充滿迷惘和無奈的小飛蛾!自己是片蛛網嗎?是自己把那個歡樂的女孩謀殺了嗎?而現在,自己還要繼續謀殺這個小飛蛾嗎?他用手支住了額,聲音低啞而沉悶:
「我懂了,我可能是有毒的,也可能是一個蛛網。宛露,如果你真覺得那個瓶子裡才是安全的所在,我——」他費力的、掙扎的、艱澀的吐了出來:「我不再勉強你了。你走吧!宛露,逃開我!逃得遠遠的,逃到你的瓶子裡去吧!我不想一次又一次的謀殺你!」宛露驚愕的望著他,不信任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