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嚇你一跳呢?」他問。
「你不要總以為我是小孩,好不好?」她說,「其實我也懂很多事,我告訴你我知道的一個故事,我以前有個同學,她對一個男孩子認了真,沒多久,那男的變心了,你猜我那個同學怎麼樣?她自殺了!這就是對感情認真的結果。」
他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你也不要用一個例子,來否定了天下的感情!」他說:「照你這種說法,最好男女間都不要戀愛!」
「對了!」她隨手撿了一個松果,對遠處擲了出去,引得小雪球滿樹林去追。「戀愛是傻瓜做的事!」她忽然轉頭看他,很擔心的,很仔細的,很惶恐的凝視他,小心翼翼的說:「我問你一件事,你要坦白告訴我!」
「好的。」「你剛剛吻了我,」她說,憂心忡忡的皺攏了眉頭,「那只是好玩,對不對?」「這個……」他怔了,望著她,他不知該如何回答。半天,才囁囁嚅嚅的說:「也不……不完全只是好玩,我……我想,我是情不自已,我……我……」
她的眼睛睜得好大好大。
「天哪!你總不會對我認真吧!」她大驚小怪的叫,就像又發現了一條毒蛇似的。「見你的大頭鬼!」他大叫。覺得一肚子的氣沒地方出,面對她那張大禍臨頭似的臉,他又急又怒又啼笑皆非,而且,他覺得被刺傷了,被她那種態度所刺傷了。他急於要武裝自己,就疊迭連聲的叫了起來:「你少自作多情!我吻過的女孩子起碼有一百個,你是最沒有味道的一個!認真?我怎麼可能對你認真?我對你認真就是王八蛋!只有傻瓜才把一個吻看得那麼嚴重!難道從沒有男孩子吻過你嗎?你笨得像一段木頭,連反應都沒有……」他的話還沒說完,她突然撲了過來,用嘴唇迅速的堵住了他的嘴。她的胳膊熱烈的纏著他的脖子,她的嘴唇輾轉的,吸吮的,緊壓著他。她那靈活的舌尖,像一條夭矯的蛇,溫存、細膩、纏綿的蠕動著。他的心跳了,氣喘了,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他不由自主的抱緊了她,把她整個小巧的身子都緊擁在胸前。他的頭暈暈的,目涔涔的,整個人都輕飄飄的要飛起來,飛起來,飛起來……飛到那層雲深處去,飛到那青天之外去,飛到那火熱的太陽裡去!火熱的,是的,他全身都火熱起來,全身都燃燒起來,他的心臟幾乎要裂腔而出了……。她放開了他,抬起頭來。她的眼睛水汪汪的望著他,黑黝黝的望著他。「還敢說我不會接吻嗎?」她低聲說:「我只是不願意而已!」他盯著她,目眩神馳。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她俯身拾起自己的濕衣服,叫來了小雪球,她把雪球抱在懷中,站在那兒,她低頭看他。
「你罵我是木頭,又罵我是傻瓜,還罵我是大頭鬼!我從沒被男孩子這樣罵過,我不跟你玩了,我永遠不理你了,我要走了!」他一唬的從地上直跳起來,伸手去拉她。
「不要,曉霜,」他急急的叫:「你罵還我好了!你罵我是石頭,是泥巴,是蝸牛,是螳螂,是什麼都可以!只要你別不理我!」她掉轉了頭,抱著小雪球就走。
他匆匆拾起地上的衣服,也跟著追了過去。
「曉霜!」他叫:「你真生氣啊?」
她嘟著嘴,自走自的,根本不理他。
「曉霜!」他把手伸過去,異想天開的說:「你叫雪球咬我好了!」她的眼睛一亮,真的把雪球舉起來,說:
「咬他!」那雪球還真聽話,張開大嘴,一口就咬住了江浩的手掌邊緣。別看這狗個子小,幾顆牙齒卻鋒利無比,咬住了就牢牢不放。江浩這一下可吃足了苦頭,他開始「哎喲」「哎喲」亂叫起來:「哎喲!哎喲!我的上帝!我的老天!哎喲!曉霜,它注射過狂犬疫苗沒有?否則,我發了狂犬病,頭一個咬你!哎喲!哎喲!要咬出人命來哩……」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把小雪球抱開。他看看手掌,咬了幾個小孔,沁出了血漬。他要掏出手帕來包紮,才發現手帕是濕的。他摔了摔手,對她嘰哩咕嚕的,低低的,發音不清的說了一大篇。她聽不清楚,問:
「你在說什麼?」「天下最毒婦人心!」他大叫。
「你又罵我!」她把狗往地上一放,命令的說:「雪球!去咬他!重重的咬!」他拔腿就跑,雪球「汪汪汪」的叫著,追著。曉霜在後面又笑又跳。他一口氣跑了好遠,蘭蕙新村已經在望了。曉霜喘吁吁的跟了過來,抱起雪球,撫摩著它的胸口,對江浩說:「瞧!都是你,害它跑得氣都喘不過來了,如果它因此害上心臟病,唯你是問!」「呵!」他說:「交你這個朋友真倒楣,還要對你的狗負責!」
她笑了,轉頭望著蘭蕙新村,說:
「我回去了,奶奶等我吃晚飯!」
「明天請你看電影!」他說。
「我明天和奶奶去台中。奶奶要去拜訪她的老朋友。」
「不許去!」他說。「你還沒資格對我用『不許』兩個字!」
「什麼時候有資格?」「永遠沒有資格!」她望著他,笑嘻嘻的。「我們是一場遊戲,一場不認真的遊戲,遊戲裡沒有嚴重的用字!所以,你無權『不許』我怎樣,我也無權『不許』你怎樣。」她舉起雪球的腳爪,對江浩揮了揮。「再見!」她輕快的說,轉過身子,跳跳蹦蹦的走了。
他目送她的影子消失,心裡又開始不是滋味起來。不認真!見她的大頭鬼!好好的為什麼要找這樣一個話題來談!有幾千幾百個話題可以談!江浩,你是個混球!
他往自己的「蝸居」走去,才走到巷口,他就發現那兒停著一輛熟悉的雪佛蘭,他歡呼一聲,直衝過去。江淮正倚在車門上,對他含笑而視。
「到什麼地方去了?」江淮笑嘻嘻的問:「星期天也不肯待在家裡。我來了好半天,都不得其門而入。」
江浩伸頭對車窗裡望了一眼,車裡是空的。
「你在找什麼?」江淮問。
「找那個可能當我嫂嫂的人!」
江淮在他肩上敲了一記。
「我還沒勇氣把她帶到你的『蝸居』裡來,怕把她嚇跑了,她有潔癖,家裡是纖塵不染的!」
江浩受傷的嘟起了嘴。
「這種女人,我開除她的嫂嫂籍!」
江淮臉色一變。「老四,少胡說!」江浩聳聳肩,做了個鬼臉,斜睨了江淮一眼,自然而然的問:「大哥,你是不是在認真?」
「認真?」江淮一怔,正色說:「是的,老四,我在認真,非常非常認真。」他摸著江浩的衣領:「你的衣服怎麼是濕的?你做了些什麼?」「我掉到河裡去了。」江浩心不在焉的說,伸手從口袋裡掏出房門鑰匙,去開那「蝸居」的門。
「和那個林曉霜在一起?」江淮問。
「是的,她也掉到河裡去了!」
「老四,」江淮一本正經的問:「那麼,我也要問你一句,你是不是在認真?」「認——真?」江浩的舌頭上打了個結,心裡也打了個結,腦子裡也打了個結,他用腳把房門一腳踹開,大聲的,轉變話題似的話:「到我『蝸居』裡來談吧!你別小看我這個蝸居,它對我那位纖塵不染的嫂嫂來說,可能是個垃圾堆;可是,也有人把它當成一個『天堂』呢!」
第七章
江淮走進了那個「天堂」,才跨進去第一步,就差一點被地板上的一疊書絆了個觔斗,好不容易站穩,第二步就一腳踩進了一個水碗中,原來那地板正中,竟放著一大碗的水,江淮驚愕的抬起腿來,江浩已經在哇哇大叫:
「哎呀,大哥,你小心一點呀,你把雪球的茶杯給踩碎了!」
「雪球的茶杯?」江淮蹙起了眉頭。「這是那一國的謎語?」
「不是謎語,是正經話!」江浩說,手忙腳亂的把地上堆積的唱片套、錄音帶、書本、磚頭、木板……都往牆角里堆去,想騰出一塊可以走路的地方。
江淮四面看看,發現有個肥皂箱,似乎是比較安全的所在,就小心翼翼的對那肥皂箱坐下去,誰知,江浩尖叫了一聲:「不能坐!」他直蹦起來。江浩已經跑過來,把那肥皂箱輕輕的捧在手裡,又輕輕的拿到房門外面去,好像那裡面有什麼神秘的易爆品似的。江淮大惑不解的看著他,問:
「裡面有定時炸彈嗎?」
「不是。你好險!真險!差點你的屁股上要千瘡百孔了!」「怎麼?是炸藥?」「不是。是一箱蜜蜂。」
「一箱蜜蜂?」江淮驚異的瞪大眼睛。「你弄一箱蜜蜂幹什麼?你在學養蜂嗎?你學的是英國文學,又不是昆蟲學!」
「我是用來嚇唬曉霜的!她最怕小蟲子,飛的、爬的、動的、跳的……她都怕,我放兩隻蜜蜂滿屋子飛,準會嚇得她往我懷裡面鑽……」「老四!」江淮板了板臉:「追女孩子,手段要正大光明,用什麼蜜蜂攻勢,未免太不漂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