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兒魚兒聽我說,肥肥魚餌莫錯過。
魚兒魚兒聽我說,快快上鉤莫逃脫。
魚兒魚兒聽我說,再不上鉤氣死我。
魚兒魚兒聽我說,我的耐心已不多……」
江浩竭力要忍住笑,聽她越唱越離譜,越唱越滑稽,她還在那兒有板有眼的唱著,他就實在忍俊不禁。忽然間,大約是她那荒謬的歌詞感動了上蒼,她的魚標猛往下沉,魚竿也向下彎去,她慌忙大叫:
「哎喲,不得了!魚來啦!」
一面就手忙腳亂的拉竿子。江浩慌忙從地上跳起來,正好看到魚線出水,在那魚鉤上,一條活生生的、半尺來長的魚在活蹦活跳。魚鱗映著陽光閃爍。江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緊張的大喊:「曉箱,抓牢竿子,別給它逃了!」
「哎喲!不得了!」曉霜嘴裡亂七八糟的嚷著:「是一條魚!居然是一條魚!你看到了嗎?哎喲!不得了!它的力氣好大!哎喲!救命!江浩!救命!」
她死命握著竿子,那魚死命在竿子上掙扎,魚竿被拉成了弓形。小雪球這一下可興奮了,它伏在地上,不住往上跳,不住的叫著:「哇唔汪汪汪!哇唔汪汪汪!」
「抓牢!曉霜,抓牢!」江浩也叫著,衝過來,他跳上石塊,來幫曉霜收竿。誰知,這石塊凸出在水面上,實際的面積很小,又都是青苔,滑不留足,他跳過來,這一衝的力量,竟使曉霜直向水中栽去,她大喊:「魚兒討命來啦!」就「撲通」一下摔進了水中。江浩再也顧不得魚竿,急忙伸手一把拉住曉霜的手,要把她往岸上拉。誰知,曉霜握牢了江浩,用力就是一扯,江浩才「哎喲」叫了一聲,就也一頭栽進了水中。他從水裡站起來,幸好水深只齊膝蓋,他看過去,曉霜正濕淋淋的站在水中,拊掌大笑。他氣沖沖的嚷:「我好意救你,你怎麼反而把我往水裡拖!」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曉霜像唱歌似的念叨著:「有水同下,有跤同摔!」江浩瞪著她,又好氣又好笑。正要說什麼,曉霜忽然一聲慘叫,叫得天地變色,她驚天動地的狂喊:
「小雪球!小雪球要淹死了!」
他定睛一看,才看到小雪球正撲往水中,去追那順水而下的釣竿。它那肥肥的小腿,在水裡靈活的划動,那兒有淹死的樣子?它在水中生龍活虎的像個游泳健將。江浩被她的慘叫嚇得三魂沖天,七魂出竅,只當小雪球已經四肢朝天斷了氣,等看到它那活活潑潑的樣子,他真是啼笑皆非。踩著水,他大踏步的走過去,把小雪球從水裡抱了起來,攬在懷中,那小雪球還兀自對著那早已飄得無影無蹤的釣竿示威:
「哇唔汪汪汪!哇唔汪汪汪!」
他們上了岸。這一下,兩人一犬,全都濕淋淋的,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小雪球渾身抖了抖,把水珠摔得四面八方都是,就自顧自跑到陽光下曬太陽。江浩望著曉霜,兩人對視著,她說:「好了!你預備怎麼辦?」
「反正我們帶了外套,」他說:「把濕衣服換下來吧!這兒也沒人看見!」「我才不在乎衣服濕不濕!」她揚著眉毛,氣呼呼的。「我問你預備怎麼辦?」「什麼東西怎麼辦?」他不解的。
「我的魚呀!」她跺了一下腳,睜大了眼睛。「這是我一生唯一釣到的魚,你把它放跑了,你賠來!你賠我一條魚!」
他用手搔搔頭。「這可沒辦法,」他說:「魚早就跑了,我怎麼賠你?是你自己不好,收竿都不會,還釣魚呢!」
「你還怪我?」她雙手叉腰,其勢洶洶:「你賠不賠我魚?你說!我又唱催眠曲,又唱威脅曲,又唱利誘曲,好不容易,連威脅帶利誘,才讓那條魚兒上了鉤。你呀,你假裝幫我忙,實際是幫魚的忙,把魚放走了不說,還把我推到水裡去!差點把我淹死……」「沒那麼嚴重吧?」他打斷了她,笑意遍灑在他的臉上。「別鬧了,既然這水裡真有魚,我釣一條還給你!」
「你去釣!你去釣!」她推著他。
他往水邊走了兩步,回過頭來。
「沒竿子怎麼釣?」他問。
「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她撒賴的。
他注視她,她那靈活的大眼睛,烏溜溜的;她那蠕動的小嘴巴,紅灩灩的;她那濕淋淋的襯衫,裹著她那成熟的胴體。她站在他面前,渾身散發著一種女性的魅力。他轉開了頭。「你再不換衣服,你會受涼!」他嚷著。
「那是我的事,不是你的事!」她依然撒賴。
「你最好去把濕衣服換掉,」他壓低嗓子說:「否則,是你的事還是我的事就分不大清楚了。」
她天真的看著他。「什麼意思?我聽不懂!」
「去換衣服!」他大叫。
她嚇了一跳,看他一眼,不敢多說什麼,她抱起地上的衣服,她多帶了一件牛仔布的夾克。她向密林深處的一塊大石頭後面走去,一邊走一邊說:
「我在石頭後面換衣服,你不許偷看喲!」
他低低的在喉嚨裡詛咒了一聲,就四仰八叉的在草地上躺下來,望著天上的白雲發愣。那些雲亮得刺眼,白得刺眼,軟軟的、柔柔的、緩緩的、輕輕的……從天空的這一端,飄向了那一端。驀然間,石頭後面傳來了曉霜一聲尖銳的慘叫,他直蹦起來,額頭在一棵樹上猛撞了一下,他也顧不得疼,只聽到曉霜帶哭音的尖叫:「江浩!有蛇!有一條蛇!」
他奔過去,正好看到曉霜裸露著的、雪白的肩膀。她一下子用衣服遮在胸前,又尖叫著說:
「你不許過來,我沒穿衣服!」
他站住了,漲紅了臉,硬生生的轉開頭去。
「你怎麼樣了?給蛇咬到了嗎?你先出來再說!」他一連串的講著,急得聲音發顫。
「哎!」曉霜慢吞吞的呼出一口長氣,細聲細氣的說:「我看錯啦!原來是一條籐。」
他轉回頭來,她正在拉夾克的拉鏈。他伸出手去,一把把她從石頭後面拉出來,用力把她拉進了懷裡,他用胳膊牢牢的箍著她,他的眼睛裡燃燒著火焰,緊緊的、死死的盯著她,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
「小姑娘,不管你是真天真還是假天真,不管你是淘氣還是裝瘋賣傻,我不預備放過你了。」
俯下頭去,他緊緊的吻住了她。他的嘴唇帶著燒灼的熱力,壓著她的。她的唇卻柔軟而清涼,像早晨帶著雨露的花瓣。他抬起頭來,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用一種美妙的、驚奇的、做夢似的表情看著他。
「傻瓜!」他罵:「你不會把眼睛閉起來嗎?你這樣瞪著我看,使我連接吻都不會了!」
她立即把眼睛閉了起來,閉得緊緊的,睫毛還在那兒不安分的抖動。她的嘴唇微噘著,一股「待吻狀」。他看著她,笑了。「你——真是要命!」她張開眼睛。「還不對嗎?」她問。天真的揚著睫毛。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握住她的手,他說:
「過來!」他牽著她,在草地上坐了下來,他側頭注視著她。原先在他身體裡、血管裡、胸口裡奔竄的那股熱流,以及那燃燒著他的,原始的慾望已經消失了。他覺得她潔淨如涓涓溪流,單純如天際白雲,而清麗如幽谷百合。他竟對剛剛的自己,感到慚愧,感到汗顏。「曉霜,」他說:「你今年到底幾歲?」
「十九。」「你交過男朋友嗎?」「交過起碼二十個。」「認真過嗎?」「認真?」她遲疑的看著他,揚著睫毛,睜著那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怎麼樣就叫認真?」她問。
他被問住了。怎麼樣就叫認真?他想著,居然無法回答這問題。因為,他忽然瞭解了一件事,自己還沒有對任何異性認真過,也從沒有嘗過認真的滋味。他和女孩子玩,一向都瀟灑得很,不管玩得多熱絡,分開就分開了,他從沒有為誰牽腸掛肚害相思病。「認真就是——」他搜索枯腸,找尋恰當的句子,「就是認定一個男朋友,和他海誓山盟,非他不嫁!也就是真正的戀愛。沒有他就會很痛苦,很傷心。」
她搖搖頭,短短的發鬈兒拂在額上,幸好頭髮沒濕,髮絲被風吹得亂糟糟的。她的神情真摯而嚴肅,有點像個「大人」了。「這樣說,認真是件很傻的事,對不對?」她說。「我從不相信那些小說家筆下的愛情,我也不相信什麼海誓山盟,什麼非卿不娶,非君不嫁這種事!不,我沒有認真過,也不會對誰認真,包括你在內。」
他皺皺眉,覺得有點不是滋味。
「哼!」他輕哼了一聲:「很好,你也不會對我認真,我也不準備對你認真!」「這樣最好。」她眉開眼笑,如釋重負。「你突然對我嚴重兮兮的提出什麼認真問題,嚇了我好大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