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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瓊瑤

  「嗯哼!」寒山警告的哼了一聲,望著女兒。「別順著嘴說得太高興,那有女兒罵爸爸無知的?真不像話!」他捉住了初蕾的手臂,微笑又浮上了他的嘴角。「初蕾,你不是心經裡的女主角,如果我猜得不錯,那女主角愛上了她的父親!」

  「哈!爸爸,原來你看過!」初蕾愕然的瞪大眼睛。

  「你呢?你才不愛你的老爸哩,」寒山繼續說,笑容在他唇邊擴大。「你的問題,是出在梁家兩兄弟身上,哥哥也好,弟弟也不錯,你不知道該選擇誰,又不能兩者得兼……」

  「噢!」初蕾大叫了一聲,放開懷抱父親的手,轉身就往樓上衝去,一面衝,一面漲紅了臉叫:「我不跟你亂扯了!你毫無根據,只會瞎猜!」寒山靠在沙發上,抬頭望著飛奔而去的女兒,那苗條纖巧的身子像只彩色的蝴蝶,翩翩然的隱沒在樓梯深處。他站在那兒,繼續望著樓梯,心裡有一陣恍惚,好一會兒,他陷入一種深思的狀態中,情緒有片刻的迷亂。直到一陣父的衣服聲驚動了他,他才發現,不知何時,念蘋已從樓梯上拾級而下,停在他的面前了。

  「怎樣?跟女兒談出問題來了?」念蘋問。

  「哦?」他驚覺了過來。「是的,」他喃喃的說:「這孩子長大了。」「你今天才發現?」念蘋微笑的問。

  「不,我早就發現了。」

  念蘋去到餐廳裡,打開冰箱,取出牛奶、牛油、和麵包,平平靜靜的說:「別擔心初蕾,她活得充實而快樂。你……」她嚥住了要說的話,偷眼看他,他正半倚在沙發上,仍然是一股若有所思的樣子。早晨的陽光已從窗口斜射進來,在他面前投下一道金色的、閃亮的光帶。她拿出烤麵包機,烤著麵包,不經心似的說:「你該去梳洗了吧?我給你弄早餐,既然答應去人家家裡給孩子看病,就早些去吧!免得那母親擔心!」

  寒山吃驚似的抬起頭來,望著念蘋。她那一肩如雲般烏黑的頭髮,披散在背上,薄紗般的睡衣,攔腰繫著帶子,她依然纖細修長,依然美麗動人。他不自禁的走過去,烤麵包的香味瀰漫在空氣中,卻蓋不住她髮際衣襟上的幽香。他仔細的、深深的凝視她,她迎接著他的目光,也一瞬不瞬的注視著他。他再一次覺得心中掠過一陣痛楚,不由自主的,他伸出手去,把她攬入懷中,他的頭輕俯在她的耳邊。

  「念蘋,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可以再要一個孩子!」

  「什麼?」她吃驚的推開他,大睜著眼睛「你發瘋了?怎麼忽發奇想?初蕾都二十歲了,我也老了,怎麼再生孩子?何況,你現在要孩子幹嘛?」

  「我一直喜歡孩子,」寒山微微歎了口氣。「初蕾大了,總有一天要離開我們,或者,添一個孩子,會使我們生活中多一些樂趣……」「你覺得──生活枯燥乏味嗎?」她問,語氣裡帶著抹淡淡的悲哀。「不是枯燥乏味!」他急忙說。「而是刻板。很久以來,我們的生活像一個電鐘,每天準確固定的行走,不快不慢的,有條不紊的行走……」「只要電鐘不停擺,你不該再不滿足,」她幽幽的打斷他,垂下眼睛。她語氣中的悲哀加重了。「或者,我們缺少的,不是孩子。二十年的婚姻是條好長好長的路,你是不是走累了?你疲倦了?或者,是厭倦了?我老了……」

  「胡說!」他粗聲輕叱:「你明知道你還是漂亮!」

  「卻不再吸引你了!再也沒有新鮮感了……」

  「別說!」他阻止的低喊,用手壓住她的頭,下意識的撫摸著她的頭髮。一時間,他們兩個都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站著,悄悄的依偎著,室內好安靜好安靜,陽光灑了一屋子的光點。初蕾從臥室裡跑出來了,她已換了一身簡單而清爽的服裝,紅格子的襯衫,黑燈心絨的長褲,挽著褲管,穿了雙半統的靴子。今天要郊遊,今天要去海邊吃烤肉,她拎著一個旅行用的牛仔布口袋,跳跳蹦蹦的跑下樓梯。

  驀然間,她收住腳步,手中的口袋掉到地下,骨碌碌的、砰砰碰碰的滾到樓梯下去了。這聲音驚動了寒山夫婦,慌忙彼此分開,抬起頭來,初蕾正呆楞楞的站在樓梯上,嘴巴微張著,像看到什麼妖怪似的。半晌,她才伸手拍著自己的額,驚天動地般喊了起來:「天啊,今天是什麼日子?是情人節呢?還是你們的結婚紀念日?」念蘋的臉居然漲紅了。走到餐桌邊,她掩飾似的又拿起兩片麵包,顧左右而言他:

  「初蕾,要吃麵包嗎?」「要!當然要!」初蕾笑嘻嘻的跑了過來,渾身洋溢著青春的氣息,年輕的臉龐上綻放著光彩,她本身就像一股春風,帶著醉人的、春天的韻味。她直奔到母親旁邊,抓起了一片剛烤好的麵包。「我馬上走,不打擾你們!」她說,對母親淘氣的笑著。「你們像一對新婚夫婦!」她咬了一口麵包,看看母親,又看看父親,滿足的、快活的輕歎了口氣。

  「幸福原來是這樣的!」她口齒不清的嘰咕著,走過去撿起自己的手提袋,望著窗子外面。

  窗外是一片燦爛的、金色的陽光。

  第二章

  這不是游海的季節,夏天還沒開始,春意正濃。海邊,風吹在人身上,是寒惻惻而涼颼颼的。夏初蕾卻完全不畏寒冷,脫掉了靴子,沿著海邊的碎浪,她赤腳而行。浪花忽起忽落,扑打著她的腳背和小腿,濺濕了褲管,也濺濕了衣裳。她的袖子捲得高高的,因為,不時,她會彎腰從海浪裡撿起一粒小貝殼,再把它扔得遠遠的。她的動作,自然而然的帶著種舞蹈般的韻律,使她身邊的梁致文,不能不用欣賞的眼光注視著她那毫不矯情,卻優美輕盈的舉動。

  「我不喜歡文學家,他們都是酸溜溜的。」初蕾說,又從水裡撿起一粒貝殼,仔細的審視著。

  「你認識幾個文學家?」梁致文問。

  「一個也不認識!」「那麼,你怎麼知道他們是酸溜溜的?」

  「我猜想!」初蕾揚了揚眉毛。「而且,自古以來,文學家都是窮光蛋!那個杜老頭子,住在茅草篷裡,居然連屋頂上的茅草都保不住,給風刮走了,他還追,追不到,他還哭哩!真『糗』!」「有這種事?」梁致文皺攏了眉毛,思索著,終於忍不住問:「杜老頭子是誰呀?」「鼎鼎大名的杜甫,你都不知道嗎?」初蕾大驚小怪的。「虧你還學文學!」「噢!」梁致文微笑了。「搞了半天,你在談古人啊!你是說那首『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的詩,是嗎?」

  「是呀,三重茅草捲走就捲走了吧,他還追個什麼勁?茅草被頑童抱走了,他還說什麼『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舌燥呼不得,……』真糗!真糗!這個杜老頭啊,又窩囊,又小器!又沒風度!許多人都說杜甫的詩好,我就不喜歡。小孩子抱了他的茅草,他就罵人家是盜賊,真糗!真糗!我每次念到這首詩就生氣!你瞧人家李老頭,作詩多有氣魄;『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念起來就舒服。『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夠味!豪放極了!『我本楚狂人,狂歌笑孔丘!』棒透了!我喜歡李老頭,討厭杜老頭!」

  梁致文側過頭來看著她,落日的餘暉正照射在她身上臉上,把她渾身都塗上了一抹金黃。她濃眉大眼,滿頭被風吹得亂糟糟的頭髮,面頰紅紅的,嘴唇輕快的蠕動著,那一大段話像倒水般傾了出來,流暢得像瀑布的宣洩。他看呆了。

  夏初蕾扔掉了手裡的貝殼,彎腰再拾了一枚。站直身子,她接觸到他的眼光,他的眼睛深邃而閃亮。每當她接觸到他的眼光,她就不由自主的心跳。她總覺得梁致文五官中最特殊的就是這對眼睛。它們像兩口深幽的井,你永遠不知道井底藏著什麼,卻本能的體會到那裡面除了生命的源泉外,還有更豐富更豐富的寶藏。從認識梁家兄妹以來,初蕾就被這對眼睛所迷惑,所吸引。現在,她又感受到那種令她心跳的力量。「你盯著我幹嘛?」她瞪著眼睛問。為了掩飾她內心深處的波動,她的語氣裡帶著種挑釁的味道。「我明白,你不同意我的看法,你們學文的,都推崇杜甫!你心裡准在罵我什麼都不懂,還在這兒大發謬論!」

  「不。」梁致文緊盯著她,眉尖眼底,佈滿了某種誠摯的、深沉的溫存。這溫存又使她心跳。「我在想,你是個很奇怪的女孩。」「為什麼?」「你整天嘻嘻哈哈的,跳跳蹦蹦的,像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可是,你能把李白和杜甫的詩倒背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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