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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頁     瓊瑤

  我一直在這兒癡癡盼望,

  你的每個微笑我都珍藏,

  你的眼淚使我心碎神傷,

  不管歲月怎樣消逝,我等待你直到白髮如霜!……」

  她一口飲乾了杯子裡的酒,熄滅了煙蒂,匆匆的站起身來,這兒不能待下去了!她必須離開!躲開這琴聲,這歌聲。她需要回家,她需要她的小閣樓,她需要那愛的小窩,她需要──喬書培。她衝出了「喜鵲窩」,招手叫了一輛計程車,上了車子,她向家中疾馳而去。一口氣爬上了那幾百級樓梯,她直衝上陽台,小屋的房門居然鎖著。他不在家,他不在家!他不在家!!他不在家!!她心中慘切的呼喊著,書培,你怎能不在家?你怎能不在家?從皮包裡掏出了鑰匙,她打開房門,扭亮了燈,一屋子冷清清的寂寞在迎接著她。她踉蹌的走了進去,跌坐在一張圓形的躺椅裡──這躺椅是她最近買的,很大的籐制的椅子,可以把人圈在裡面。她蜷縮在那椅子裡,把自己深埋在那椅墊當中。時間緩慢的流逝,每一秒鐘對她都像是宰割。下意識的,她看了看手錶,十一點半了,他在蘇家的工作只到晚上九點,有什麼事情會把他耽誤到現在?顯然,她每個上晚班的日子,他都不在家了?她咬緊牙關,覺得心在流血了。把頭埋在膝上,她心裡在輾轉呼號;回來吧,書培!快些回來吧!書培!求你回來吧!書培!向我證實你對我的愛吧!書培!告訴我你沒有變心吧,書培!不要把我摒諸於你的世界以外吧!書培!……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聽到有腳步聲走上了樓梯。他終於回來了!她蜷縮在那兒不動,皮包掉在地上,她依然穿著表演時那身服裝。他走進了屋子,她立刻聽到他的驚呼:

  「采芹!怎麼了?你生病了嗎?」

  她抬起頭來,自己也弄不清楚怎麼回事,只覺得淚水在臉上不受控制的奔流。她的眼淚顯然把他嚇了一大跳,他蹲下身子,用手扶住了她的胳膊,仔細的看她:

  「發生了什麼事?」他焦灼的問:「你不舒服嗎?」

  她瘋狂的搖頭,用胳膊一下子纏住了他,像蛇似的把他整個盤繞在自己的懷裡,她哭泣著用濕濕的面龐去依偎他的臉,把他滿臉滿身都染上了淚水,她半神經質的啜泣,覺得自己已經等待了幾千幾萬年。煎熬了幾千幾萬年。而快要在等待與煎熬中死去了。「老天!」他喊:「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試著要把她藏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拉開。「你受了氣?你被餐廳解聘了?你失去了工作?」「不是!都不是!」她終於吐出了聲音,顫慄和啜泣使她的語音模糊:「只因為你不在家!」

  「只因為我不在家?」他挑起了眉毛,半跪在那圓形籐椅前,困惑的著她。「你是什麼意思?」

  「我提前回來了,可是,你不在家!」她困難的、辭不達意的、含糊的說著:「我不知道你去了那裡?」

  「你不知道我去了那裡?」他蹙起了眉,盯著她:「今天是星期五,我在蘇教授那兒工作,你明明知道的,怎麼說不知道我去了那裡?」不要!她心裡瘋狂的喊叫著。書培,隨便找一個讓我能相信的借口,不要說在蘇家工作!蘇教授早睡早起,十點以前你就該回家了!她死瞪著他,不說話。

  「怎麼了?」他不解的。「你今天怎麼如此古怪?」

  「你不會工作到十二點多鐘,」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舌頭:「你和蘇燕青在一起,是嗎?你算準了我下班以前的時間趕回來,是嗎?你沒有料到我提前回家了,是嗎?以前我所有上晚班的日子,你都這樣安排的,是嗎?」

  他一唬的從地上站起來,臉色頓時漲紅了。關懷和焦灼全從他臉上消失,他的眼睛瞪得又圓又大,直直的盯著她,他的聲音變得像冰一樣冷了:

  「原來,你是特地提前回來抽查我!」他深吸口氣,聞到了她身上那股煙酒混合的氣息。「你喝了酒!」他提高了聲音:「你醉醺醺的回家找我麻煩!」

  「我沒有醉,」她掙扎著說,開始認死扣:「我只要知道你晚上在那裡!」「我已經告訴過你,我在蘇家!」他吼著,臉漲得更紅了。「不信,你去問蘇燕青!」「那麼,你是和蘇燕青單獨在一起了!如果你在蘇家,你不會在蘇教授的書房裡,你大概在燕青的閨房裡!」她昏亂的說著,心底,有個小聲音在反覆低喊;你失去他了!你失去他了!你失去他了!他曾經為你收集過陽光,現在,卻在為別人收集陽光了!「好呀!」他喊了起來:「你像個多疑的、吃醋的、嫉妒的太太,你希望我在那裡?如果我告訴你,我確實和燕青在一起,你是不是就滿意了?」

  「你是嗎?」她固執的問,死盯著他的眼睛。

  「我是。你滿意了嗎?」他問。憤憤的,冷冷的,把她從頭看到腳,他眼光裡的批判像兩支利箭。「不過,不像你想像的那麼骯髒,我們在一起整理蘇教授的文稿,一直整理到十二點!她抄寫,我歸納,整晚都埋在李白和杜甫的詩文裡。我沒有去過燕青的閨房,她出自詩書之家,你以為她也……這麼隨便?」她在他批判的眼光下瑟縮而受傷了。她在他談燕青的那種讚美的語氣中受傷了。「你的意思是嫌棄我了!我屬於骯髒的了,因為,我既不出自書香之家,又隨隨便便的跟了你!」「天啊!」他大叫:「你變得簡直叫人不能忍耐了!」他一把抓牢她的胳膊,盯著她問:「你喝了酒?」

  「是的!」「也抽煙?」「是的!」他用力把她往那籐椅中一摔,回身就去拿自己放在小几上的夾克。拿起夾克,他直衝向房門口,她坐在那兒目瞪口呆的望著他。心裡有幾千百萬個聲音,在那兒轟雷似的呼喚著他的名字:「書培!別走!書培,我不是安心要找麻煩!書培,請你不要走!書培,我只是害怕,害怕,害怕,害怕得快死掉了!書培……」儘管她心裡喊得多麼激烈,多麼瘋狂,她嘴裡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她只是睜大了眼睛,死死的盯著他的背影,他衝出了小屋,「砰」然一聲關上了房門,他關得那麼用力,以至於整個小木屋都震動了。她隨著這陣震動,只覺得天旋地轉,似乎整個人都像個土偶般被震碎了,碎成一片一片,再也拼不攏了。她更深的蜷進那籐椅中,抱住了自己的頭,把臉埋在靠墊深處,她無力去移動,也無力於思想了。

  第二十四章

  喬書培衝出了那個「家」,迎著秋夜的涼風,他在街上毫無目的的走著。在他心底,除了憤怒之外,還有種近乎絕望的情緒,把他整個的吞噬了。他大踏步的跨著步子,寒風鼓起了他的夾克,天上有幾點疏疏落落的星光,又高又遠又冷的懸著,像是幽靈的眼睛,帶著狡獪的冷漠,俯瞰著人世間一切可悲可笑的故事。他的眼光從天空調回來,注視著自己在街燈下的影子,又瘦又長又孤獨,那影子忽焉在前,忽焉在後,不即不離的跟著他。或者,人類本該是個孤獨的動物,只有「影子」才是終身的伴侶?他走著,心裡亂糟糟的茫無頭緒,只是心痛的絕望,絕望的心痛,還有份難言的沮喪和無所適從的愁苦。

  她抽煙,她喝酒,她找麻煩,她變了!他咬緊牙關,想著這一切。她的變化是逐漸的,就因為那樣緩慢而逐漸的變,才會沒有引起他的注意。事實上,最近家裡的一切都在變,她添購了冰箱,冰箱裡總有吃不完的食物,她說:

  「你同學來的時候,我總不在家,冰箱裡有吃的,你們隨時可以自己弄了吃!」後來,她又買了一架黑白電視機。她說:「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可能會寂寞,偶爾看看電視,可以打發時間!」是的,她都已經想好了,冰箱、電視、他的同學們。她緩緩的,不落痕跡的把自己從他的生活中退出來。每次燕青他們一來,即使她在家,她也會找個借口走開,不是說「我去買點吃的!」就是說:「我還要去學一支新的曲子!」她總有理由走開。而逐漸的,燕青他們也習慣於沒有采芹的插入了,她在場,反而使大家都有些尷尬,使所有的話題都無法盡興打開,使每個人都拘束。為什麼?這明明是她有意造成的!她不肯和他的朋友打成一片,她寧願退開,寧願退得遠遠的!

  她是有意的嗎?她安心想脫離他了嗎?他模糊的想著。許久以來,這是第一次他認真的在分析采芹,分析他們最近的「關係」。她越來越時髦,越來越明艷,每次她盛裝出門,他都有種窒息似的感覺。尤其,當燕青何雯等也在場的時候。燕青永遠是件大方而簡單的格子襯衫,一條牛仔褲,瀟灑年輕而隨便。何雯就更不修邊幅了,長褲上的襯衫,常常只在腰上打個結,長髮永遠隨風飄飛,和她們比起來,采芹像是另一個世界裡的女人,脂粉、長裙、露肩襯衫、水鑽項鏈、電子琴……現在,再加上煙和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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