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杭瞪視著九太爺,知道他的話並無虛言,不禁著急大叫:「夢寒,你什麼都不要選,看他們能把你怎樣?」
「夢寒!」奶奶也喊:「快選第一條路,為你自己的尊嚴,為你女兒的未來,你別無選擇,只有這一條路!」
「夢寒!」文秀也喊了:「你給靖南留一點面子吧!如果你選了第二條路,靖南在九泉下都不會瞑目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各喊各的,就是要夢寒選擇第二條路。只有牧白神情憂鬱,一語不發,似乎對這兩條路都憂心忡忡。就在大家此起彼落的喊聲中,夢寒猛然把頭一抬,兩眼中射出了清亮而堅定的光芒,她決定了,直直的挺直了背脊,高高的昂起了頭,她語氣鏗然的說:
「我決定了!我選第二條路!我過牌坊,我給曾家祖宗磕頭謝罪,因為那是我欠曾家的!債還完了,我和曾家的恩怨情仇就一筆勾消了,我再也不受良心的譴責,再也不為了這份愛而偷偷摸摸了!我嚮往這份自由,已經賽過了人世的一切!何況,這條路是通向我情之所鍾,心之所至的一條路,我別無選擇,無怨無悔!至於書晴,」她抬眼正視著奶奶:「她有一天會長大,當她長大的那個時代,我們誰都無法預測是怎樣一個時代,但我可以肯定,她不會以我這個母親為恥,她會以我為驕傲的!因為我沒有讓你們的牌坊壓倒,因為我在這種惡劣的環境底下,仍然有勇氣追求人間的至愛!」
她說完了,全屋子的人都有些震懾,連那八大長老,也不禁對她困惑的,深深的看著。雨杭的雙眸裡,幾乎迸發出了火花,他熱烈的注視著夢寒,用全心靈的震動,狂熱的喊著:「我不會讓你一個人過的!我會陪著你!不管牌坊下有怎樣的刀山油鍋,我都和你一起來面對!」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當天,夢寒在曾家的休書上蓋了手印,立即被八大長老帶到宗祠之中,去幽禁起來,等待明天過牌坊。行前,她甚至沒有見到書晴一面。
那一天終於來了,夢寒被八大長老帶到了曾家的七道牌坊之下。這七道牌坊,是夢寒今生的夢魘,還記得第一次從這牌坊下走過的種種情景,牌坊下萬頭鑽動,人山人海……她被花轎抬來,在這牌坊下,第一次見到雨杭。五年後的今天,她又來到這牌坊下,放眼看去,不禁觸目驚心。原來,白沙鎮的居民又都傾巢而出了。牌坊下面,擠著密密麻麻的人群。而且,個個激動,人人興奮。他們帶著許多籮筐,裡面裝著菜葉爛果,還有許多鍋碗瓢盆,裡面裝著湯湯水水,還有很多的人,拿著掃帚畚箕,棍棒瓦片……簡直看得人心驚膽戰。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
曾家的人也都到了,除了書晴,被奶奶命令不得帶來之外,連丫頭,傭人,家丁……都來了。奶奶和文秀站在八大長老身邊,表情都十分嚴肅。牧白挨著雨杭,擠到了人群的最前方。雨杭一看這等陣仗,就臉色慘白了,他驚呼的說:
「天啊!為什麼會驚動全村的人?為什麼不是悄悄的磕頭就算了?怎麼會這樣?難道大家一定要處死夢寒才甘心嗎?」
「我老早就警告過你……」牧白顫慄的說:「你不相信我!我老早就跟你說,這不是你們兩個人的事,這會是整個白沙鎮的事,你就是不肯相信我……」
「不行不行……」雨杭喊著,想往夢寒的方向擠去:「不能過!夢寒!」他拉開喉嚨喊:「算了算了,不要過了!」
夢寒聽不到他,她已經被一片人聲給吞噬掉了。慈媽沒命的衝到夢寒身邊,哭著大喊:
「小姐!你不要傻了!你看看有多少人?你走不完的!他們沒有人要讓你走完的!這是一個陷阱,你不要傻……」
「現在後悔可來不及了,」九太爺冷冷的說:「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沒有回頭路了,這七道牌坊,不由你不過!記住,每個牌坊下該說的詞,一句也別漏!去吧!」
此時,群眾已經等得不耐煩,開始鼓噪。拿著鍋碗瓢盆,敲敲打打,嘴裡大喊著:「怎麼還不過?快過牌坊呀!」
不知是誰開始的,一下一下的敲著鍋盆,一聲聲的催促著:「過!過!過!過!過!過……」
萬人響應,吼聲震天:
「過!過!過!過!過!過……」
夢寒的心一橫,迅速的往前一衝,站在第一道牌坊底下,群眾們尖聲大叫了起來:「看呀!這就是夏夢寒,不要臉的女人,丈夫死了沒幾年就偷人啊……」「滾啊!滾出我們白沙鎮!滾啊!滾啊……」
「淫婦!蕩婦!婊子!弄髒了咱們白沙鎮的七道牌坊……」「下流卑鄙的女人!滾出去!滾出去!滾出去……」
伴著這些不堪入耳的咒罵,是那些蔬菜爛果,磚頭瓦片,湯湯水水……全都往夢寒身上拋灑過來。夢寒被潑灑了一頭一臉,身上中了好多石塊,她已不覺得疼痛,心裡只是模糊的想著,所謂的「地獄」,大概就是這種景象了!她在第一道牌坊下跪了下去,在一片磚頭瓦礫的打擊中,匆匆的磕頭,哭著說:「夢寒罪孽深重,對不起曾家的列祖列宗!」
說完了,她爬起來,開始往第二道牌坊跑去。更多的垃圾拋向了她,其中還包括了一陣飛沙走石,迷糊了她的眼睛。她已髮絲零亂,滿臉都是污水,汗水,和淚水。曾家的人伸長了脖子在看,看得人人都變色了。奶奶臉色慘白,文秀也魂飛魄散了。雨杭死命想衝上前去,牧白和家丁們死命的攔著他,牧白對他狂吼著:「你不要去!你幫不上忙,這段路必須由她一個人走完,否則,會給八大長老借口,他們會說不算數的!夢寒已經受了這麼多罪,你讓她走完吧!」
「夢寒!夢寒!夢寒!夢寒……」雨杭淒厲的喊著,發瘋發狂的掙扎,掙脫一邊,又被攔腰抱住,踢開一人,又被死命拽住。
夢寒在第二道牌坊下磕頭了。
「夢寒罪孽深重,對不起曾家的列祖列宗……啊……」一塊磚頭擊中了她的額角,她不禁痛喊出聲了,血,從髮根中滲了出來。一個女人拿了一支掃帚跑過去,飛快的就給了夢寒一掃帚。夢寒跌倒在地。群眾高聲呼叫著:
「打得好!打得好!」更多的人就拿了棍棒和掃帚來打夢寒,夢寒簡直站不起來了。菜葉和爛果對著夢寒飛砸而來,快要把她給埋葬了。
雨杭發出一聲撕裂般的狂叫:
「啊……這太殘忍了……」就又摔又蹦又掙又踹的掙脫了家丁,撥開群眾,勢如拚命的衝了過去。牧白急呼著:
「雨杭!你要幹什麼?雨杭!你快回來……」
牧白那兒喊得住雨杭,他已三步兩步的奔到夢寒身邊,仆下身子,他一把扶住了夢寒。
「夢寒!」他不顧一切的痛喊著:「我來了!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不是你一個人的!我來陪你一起跪,一起挨打,一起受辱,一起磕頭,一起走完它!」
群眾更加鼓噪起來:「看啊!這一對狗男女!姦夫淫婦!」
「姦夫淫婦!姦夫淫婦!姦夫淫婦……」群眾吼聲震天。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都丟向了他們。
雨杭把夢寒的頭緊攬在懷中,用雙臂緊緊護著她。連抱帶拉的把她拖向了第三道牌坊。
群眾的情緒已經不能控制了,看到雨杭現身,拚命保護夢寒,使大家更加怒發如狂,所有準備好的東西都砸向了兩人,這還不夠,連那些鍋碗瓢盆都扔過去了。這樣,雨杭頭上立刻被打破了,血流了下來。牧白看到兩人已無法招架,而群眾們還在失控的高叫:「打死他們!打死他們!打死這對狗男女!打呀!打呀……」牧白再也受不了了。他突然從人群中衝了出去,飛舞著雙手狂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他站到夢寒和雨杭的身邊了,群眾們怔了怔,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牧白就忽然對著群眾跪了下去,哀聲大叫著:
「饒了他們吧!我才是罪魁禍首呀!所有的悲劇因我而起,我對不起曾家的列祖列宗!他們兩個,只是一對深深相愛的可憐人啊!如果相愛有罪,世間的人,你你我我,誰沒有罪呢?」他對群眾磕下頭去:「各位鄉親!高抬貴手啊……我給你們磕頭了!我求求你們……」他對左邊的人磕完了頭,又轉向右邊的人,繼續磕頭,邊磕邊說:「我罪孽深重,我罪該萬死!求求你們!饒了這一對苦命的孩子吧!」他這個舉動,使所有的村民都傻住了。夢寒和雨杭鼻青臉腫的坐在地上,也傻住了。八大長老個個瞪大了眼睛,也傻住了,奶奶張著嘴,也傻住了,文秀的震駭達於極點,也傻住了,全世界的人都傻住了。沒有人再鼓噪了,所有的人,全都安靜了下來。剎那之間,四周變得死樣的沉靜。牧白就在這一片沉寂中,繼續給周圍的人磕頭,磕得額頭都破了皮,血,從額上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