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這種事!我絕對不能相信……」
牧白的眼睛睜得好大好大,臉色白得像紙。心臟一直往下沉,沉進了一個無底的深淵裡。這曾家的風水一定出了問題,怎麼先有雨杭和夢寒,現在又有秋陽和靖萱?
「靖萱!」奶奶厲聲的一喊,高高的昂著頭,理智和威嚴迅速的回復到她的身上,壓住了她的震驚。「你給我住口!這些個不知羞恥的話,是應該從一個名門閨秀的嘴裡說出來的嗎?」「奶奶!」靖萱悲切的喊著:「我不是什麼名門閨秀,我只是個六神無主,痛不欲生的女子啊……」
靖萱話還沒說完,奶奶舉起枴杖,一枴杖打在靖萱的背上,靖萱痛叫一聲,跌落於地,奶奶尖銳的,憤怒的大喊:
「來人哪!給我把她關進祠堂裡去!讓她在裡面跪著,跪到腦筋清醒為止!牧白!你給我帶人去抓卓秋陽,這批忘恩負義的東西,我們對他們太忍讓了,一再遷就,竟然養虎為患!你快去!」「不要!奶奶!不要……不要……」靖萱哭著喊,卻被應命而來的張嫂俞媽,給拖進祠堂裡,關了起來。
結果,靖萱的事,演變成了卓家和曾家的徹底絕裂。奶奶把秋桐的牌位給扔了出去。把卓老爹和秋貴的工作全取消了,把秋陽叫來怒罵了一頓。因為「家醜不可外揚」,才在牧白的力勸之下,沒把秋陽給送去坐牢。至於靖萱,關在祠堂裡三日三夜,等到從祠堂裡放出來以後,她就開始絕食了。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她粒米不進,完全失去求生的意志,夢寒守在她的床邊,怎麼勸都沒有用。奶奶鐵青著臉,聲色俱厲的說:「我寧可有個死掉的孫女兒,不要一個不貞不潔的孫女兒!」
第十二章
就在靖萱絕食,曾家人仰馬翻,亂成一團的時候,雨杭回來了。當雨杭發現家裡發生了這樣的大事,實在是太意外,太震動了。牧白現在已顧不得去操心雨杭和夢寒的事,一心一意急著要救靖萱,因為靖萱已經整整五天,粒米不進了。文秀守在靖萱床前,哭得兩個眼睛像核桃一般。她不停的對靖萱哭著哀求:「孩子啊,請你不要這樣殘忍吧!你不過是失去了秋陽,可你還有我們這麼多家人在疼你愛你呀!為什麼如此看不開呢?你今天什麼都不顧了,你也要想想你苦命的娘啊……我已經失去了靖亞,失去了靖南,現在你是我僅有的一個女兒了!你忍心讓我再失去你嗎?」
這些話對靖萱都毫無意義,她已經下定決心,不要活了。
除了奶奶以外,家裡的人,是輪番上陣的苦勸,靖萱閉著眼睛,一概不聞不問。床前堆滿了各種湯湯水水,只要送到靖萱面前,她就伸手一揮,打落於地。連靖萱最疼愛的小書晴,都捧著一杯牛奶來哀求:
「靖萱姑姑,你喝一口嘛,好不好?你喝了我就唱歌給你聽,好不好?」沒有用,什麼招術都沒有用,靖萱一心求死。
雨杭大略的瞭解了一些狀況後,就被當成救星般給送進了靖萱的臥室。夢寒,文秀,慈媽,張嫂,綠珠都在房裡,雨杭只和夢寒匆匆的交換了一個視線,什麼話都沒說。雨杭立刻彎下身子去診視靖萱。當他看到那個已經因脫水而變得好瘦好小好憔悴的靖萱,心中不禁一怒,真想殺死奶奶!他撥開靖萱的眼皮,看了看她的瞳孔,再拍了拍靖萱的面頰,喊著說:「靖萱!睜開眼睛來看看,是誰來了?是雨杭大哥啊!」
靖萱真的睜開眼睛來了,她用極度哀苦的眼神,求助的看了雨杭一眼,就又把眼睛閉上了。雨杭俯身對她說:
「你聽著!你嚴重缺水,營養不良,這樣下去,你會幹枯而死,餓死是很難看的,我既然趕回來了,我就不會允許你餓死!所以,我要給你打針了!」
靖萱把頭往床裡面一轉,表示憤怒和不接受。
雨杭不管她的反應,立刻叫人燒水消毒針筒和工具,然後,他示意床邊的人全體讓開,只對夢寒說:
「你壓住她的手腕,我要給她做靜脈注射!」
夢寒去壓靖萱的手腕,靖萱開始強烈的掙扎,嘴裡沙啞的低吼著:「不要不要!請你們讓我死!請你們讓我死……」
雨杭拿著注射器,俯身在靖萱耳邊飛快的說:
「活下去!聽我的!」他聲音裡的那份「力量」,使靖萱又睜開眼睛來了,雨杭盯著她的眼睛,滿懷深意的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靖萱的眼光,死死的看著雨杭,然後,有兩滴淚,沿著眼角滾落,她不再掙扎,讓夢寒壓著她,讓雨杭為她注射。眾人見到注射完成,都不禁大大的鬆了口氣。雨杭注射完畢,轉頭去看夢寒,他的眼裡,閃耀著炙熱的火花,訴說著千言萬語。使她的心臟猛的就跳到了喉嚨口,她自己都可以感覺到,血液已經離開了她的面頰。她相信,她的臉色一定蒼白極了。雨杭站起身來,轉身對文秀說:
「乾娘,你快去廚房,讓他們給靖萱煮一些清淡的湯來,這些雞鴨魚肉全都不適合,太油膩了,她的腸胃空了太久,不能接受油膩,最好是煮一點鯽魚湯,再蒸一碗蛋來!」
「是!」文秀含著淚應著,看了床上的靖萱一眼。
「乾娘,你儘管去做,」雨杭對文秀點了點頭:「我會好好的開導她!」他故意提高了聲音:「如果她還是不吃,有我在這兒,我會不停的給她打針,決不會讓她餓死的!與其打針,還不如吃東西來得好!」靖萱心領神會,故意轉頭向床裡面,噘著嘴不說話。文秀看她的意思已經活絡了,心中一喜,飛快的奔出去弄吃的了。雨杭搬了張椅子,坐在靖萱的床前,開始長篇大論的向她說「道理」,他足足的說了半個多小時,當文秀捧著熱騰騰的魚湯來的時候,靖萱顯然已經被說服了。也不知道她是真的餓了,還是這種痛苦已經挨不下去了,總之,她喝了那碗湯,使文秀和牧白,都高興得落下了眼淚。奶奶得到消息後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帶著香燭,去佛堂裡燒香,燒完了,又帶著香燭,去祠堂裡燒香。
這天晚上,夢寒回到自己房裡沒有多久,就有人在外面敲門。慈媽走去開門,一見到門外站著的是雨杭,她就忙著要關門。「雨杭少爺,你別進來,有什麼話明天當著大家的面說,現在已經晚了,你不要害咱們小姐了……」
雨杭的一隻腳已伸了進來,頂著那扇門,他向裡面張望,急急的說:「夢寒!讓我進來!你放心,全家都在靖萱房裡,奶奶去了祠堂,正在燒香呢!我們的時間不多,你一定得讓我進來,因為我有很重要的話要說!」
夢寒正猶豫著,慈媽太害怕了,乾脆把雨杭拉進房裡,說:
「別嚷嚷了,你們長話短說,快快的說,我來把風吧!」
慈媽立刻跨出門去,把房門緊緊的闔上了。
雨杭和夢寒兩個面面相對了,彼此都深深的凝視著對方,帶著靈魂深處的渴求與思慕。半晌,雨杭啞聲說:
「夢寒,你瘦了!」她瞅著他。「你也是!」短短的兩句對話,道盡了兩人的相思。四目糾纏,真情迸放,雨杭一張開手臂,夢寒就忘形的投進他的懷裡。雨杭緊緊的摟著她,低低的喊著:
「夢寒,好想你,好想你,想得不知道要把自己怎麼辦才好!」
她的淚立刻奪眶而出。但是,她的理智也同時湧現。她奮力的推開了他,掙扎的,痛苦的說:
「你瞧,你一回來,我所有的努力又都功虧一簣了!」
「謝謝你的功虧一簣,讓我這麼感動,這麼感激!」他說,從懷裡掏出了兩張票來:「你瞧,這就是我們的未來!我什麼都安排好了!」「這是什麼?」「兩張船票!」「船票?」夢寒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七月二十五日,從上海出發,一路開到英國利物浦港口,放心,我沒忘了書晴,小孩子不用船票,所以只準備了兩張!至於慈媽,我也想好了,假如她願意跟我們一起走,我馬上打電報給江神父,再去買一張票,假若她不願意出國,咱們就給她一筆錢,讓她告老還鄉,這事你得跟她馬上做個決定!」
夢寒頭都暈了,扶著桌子坐了下來,呼吸都急促了。
「夢寒,我時間不多,只能長話短說,江神父知道了我們所有的故事,他覺得不可思議,他說,歐美各國,早就有了婦女運動,根本不會像中國這樣,用道德的枷鎖來鎖住一個女人!而且,也沒聽說過寡婦就不能再婚的!所以,你和我的戀愛,是正常的,並沒有犯罪,更沒有過失,你不要再自責而畏縮不前!我馬上就會去安排交通工具,大約七月十五日出發,先到杭州,江神父會為咱們主持一個婚禮,然後,連夜送我們去上海,當曾家發現我們跑了,一定會追到杭州去,可是,我們已經去了上海,江神父不說,他們怎麼也找不到我們。然後,我們就上船了!到了英國,是一片新天地,再也沒有七道脾坊來壓我們了!我們在那兒從頭開始,建立我們的家園!」他說得又興奮又激動,她聽得又神往又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