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寒被這樣一個突發狀況給嚇住了,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對方既然提到「新娘子」,顯然是衝著這個婚禮而來。她傻傻的站著,手足無措。慈媽震驚得那麼厲害,也忘了去遮新娘的臉了,張大了眼睛,目瞪口呆。
「曾靖南,你好狠心呀!」那手舉紙人的少年對著新郎大叫:「你看看她!」他舉起紙人,對騎在馬背上的靖南搖晃著:「這是我姐姐卓秋桐,你辜負了她,逼死了她!今天居然還敢大張旗鼓的迎親,你就不怕蒼天有眼嗎?」
靖南原本喜孜孜的臉,在剎那間就轉白了。他回頭直著脖子喊:「雨杭!雨杭!你怎麼沒有把卓家的事擺平?」
雨杭急忙趕了過來,攔在靖南的前面,對那隊人馬著急的喊:「為什麼要這樣鬧呢?無論如何,曾家是在辦喜事,有什麼話,回頭我上你們家去說!卓老爹,卓老媽,秋貴,秋陽……」他一個個喊過去:「你們看在我面子上,趕快離開這兒吧!」「江少爺,」那卓老爹往前一站,老淚縱橫地說:「我們卓家,事事都聽你江雨杭的!唯有這一件,沒辦法聽你的!我的女兒,秋桐,她死得冤哪!」
一句話使那卓老媽放聲痛哭了起來,一面哭著,她一面呼天搶地的喊:「秋桐!你顯顯靈!誰欠你的債,你找誰去還哪!」
「太不像話了!」靖南勃然大怒,回頭喊:「老尤!老楊!帶人把他們給拉下去!竟敢在今天來攪我的局,簡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靖南的這幾句話,使那些卓家的人,個個怒發如狂了。手拿火把的秋貴,舉著火把往馬鼻子下一送,驚得那匹馬仰頭狂嘶,差一點沒把靖南給從馬背上掀翻下來。秋貴對著群眾大叫起來:「各位鄉親,你們大家評評理!咱們家窮,我妹妹秋桐,為了讓弟弟秋陽唸書,所以到曾家去當丫頭,誰知這曾靖南不是人,佔了秋桐的便宜,他怕秋桐嚷嚷開來,就對天賭咒發誓的說,要娶秋桐為妻,說不是大夫人,也是個二夫人,秋桐認了真,死心塌地的跟了他……」
「快叫他閉嘴!」靖南在馬背上暴跳如雷。「別讓他在那兒胡說八道,妖言惑眾!全都是假話,沒有一個字是真的!」
「曾靖南!你要不要臉?」秋陽往前一衝,舉著紙人,悲切的喊奢:「你還敢說沒有一個字是真的?你忘了你還給了我姐姐一塊玉珮作為信物……」
「玉珮?」靖南冒火的大叫:「那是她偷去的!」
「天啊!」卓老媽哭著嚷:「天下有這樣無情無義的人!秋桐死得冤哪!秋桐是那麼相信他……可他的結婚日子一定下來,他就和現在一樣,什麼什麼都不承認了,不但不承認,還把秋桐趕回家來,可憐的秋桐,一個想不開,就上了吊……各位鄉親,他們曾家有錢有勢有牌坊,可就沒良心哪……」
「雨杭!雨杭!你是存心要我好看是不是?」靖南對著雨杭大吼大叫:「你是在聽故事還是在聽說書呀?手裡拿著棍子,不知道怎麼用嗎?還不給我打!」他回頭又喊:「老尤!老尤!把他們打走……」「不許打人!」雨杭大吼了一聲,聲音既響亮又有力,那些手持木棍,蠢蠢欲動的家丁立刻就退了回去。雨杭轉向卓家的人,彎腰行了一個大禮,誠摯的說:「請相信我,秋桐的事,我一定想一個辦法,讓死者能夠安息。請你們也撤退了吧!這樣實在是太難看了!對於死去的秋桐,又有什麼幫助呢?」「就因為姐姐已死,這個悲劇已經再難挽回,我們才這樣痛不欲生呀!」說話的是才十六歲的秋陽,他是白沙中學的高材生,長得眉清目秀,氣宇不凡。「可是,這曾靖南一點歉意都沒有,始亂終棄不說,還硬栽給我姐姐各種罪名,讓人忍無可忍!你看他那副樣子……」他咬牙切齒的說:「簡直是衣冠禽獸!」「喂喂!雨杭,你別跟他們婆婆媽媽了,我都被罵得狗血淋頭了,你還在那兒跟他們客氣……老尤!老楊!大昌,大盛……都來呀!給我打!」
「混蛋!」秋貴暴吼了一聲:「你簡直不是人!我跟你拚了!」
說著,他把手裡的火把,對著那馬鼻子舞來舞去,這一下,那匹已經非常不安的馬更加驚嚇,揚起前蹄,一陣狂嘶,靖南坐不住,在眾人的一片驚呼中,跌落在地上。雨杭和眾家丁都奔上前去攙扶,叫少爺的叫少爺,叫靖南的叫靖南……那匹受驚的馬就對人群奔竄了過去,群眾尖叫著,躲的躲,逃的逃,場面一片混亂。在這片混亂中,秋貴和秋陽兩兄弟,已經把那紙人點燃,就在夢寒的花轎前燃燒了起來。紙人是用結實的竹架子架著的,一陣辟哩叭啦,火舌就瘋狂的往上竄升,燒得十分猛烈。
「夢寒,快退,快退!」慈媽和喜娘拉著夢寒就往後退,奈何花轎攔在後面,人群又擠在花轎後面,根本退無可退。
「秋桐!」秋陽悲愴的仰天狂叫:「冤有頭債有主,你如果死不瞑目,就去找那個負你的人,和他一起化為灰燼吧!」
「燒啊!燒啊!燒啊……」卓老媽哭喊著:「秋桐,你來啊,燒了曾家的牌坊,燒了他的婚姻,燒啊,燒啊……」
靖南被雨杭和家丁們扶了起來,已經萬分狼狽,再一看,火舌四竄,而卓家的人,個個如瘋如狂,勢如拚命。不禁嚇得掉頭就跑,失聲大叫:「不好了,他們全家都發瘋了,他們要燒死我呀!雨杭,雨杭,救命啊……」
秋貴見靖南拔腿就跑,拿著火把就追了上去,把火把對著靖南用力擲出。靖南一閃身躲過,那火把竟不偏不倚的插在花轎頂端。頃刻間,花轎就燃燒了起來。慈媽尖聲大叫:
「小姐!小姐!快跑呀!小姐呀……」
夢寒早已被這種場面,驚得面無人色。身上的金銀首飾又多,層層披掛,頭上的那頂鳳冠,又大又重,壓得她整個頭都抬不起來,何況,前後左右,都擠滿了人,她實在不知道要怎麼樣逃。就在這樣一猶豫間,她的裙擺已經被火舌捲住了。慈媽慘叫:「老天啊!誰來救我們小姐啊……」
就在此時,雨杭整個人飛撲了過來,他已脫下身上的長衫,把它卷在手上,他一手拉住夢寒的胳臂,用另一手裡的長衫對著夢寒的裙擺一陣猛撲,居然把火給撲滅了。同時,家丁們也紛紛傚法,把花轎的火也撲滅了,但那花轎的頂也燒沒了,門簾也燒掉了一半,好不淒慘。夢寒驚魂未定,抬起頭來,再度接觸到雨杭關心而深邃的眸子。就這樣四目一接,雨杭已迅速的掉轉頭去,忙著收拾那零亂的場面。
「老楊,老尤,快把少爺給追回來,大昌,大盛,你們去追那匹馬!耀升,耀威……你們把隊伍再組織起來!阿光,阿華,收拾地上的東西……」
迅速的交代完了,他走向卓老爹等一行人。
「卓老爹,人死不能復生,今天鬧成這樣,你們或多或少,也出了一些氣,冤家宜解不宜結,到此為止吧!明天一早,我會去你們家,千言萬語,等明天再說吧!」
卓老爹還沒說什麼,秋陽往前一站。「江大哥,話都是你一個人在說,他們曾家還是顛倒黑白,血口噴人,讓我們百口莫辯,這口氣我們怎麼能咽呢?」
秋陽的話剛說完,人群中走出了一個十分標緻的女孩子,大約只有十五、六歲,梳著兩條小辮子,穿著一身光鮮亮麗的紅色衣裳,一看就知道是個曾家的人。她逕直走到秋陽面前,揚起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近乎懇求的說:
「秋陽,不要再鬧了,好不好?我哥哥雖然有千般不是,可我的新嫂嫂沒有一點錯,鬧成這樣,你們讓新娘子怎麼受得了呢?」夢寒心中一痛,不由自主的,眼光就飛快的對那少女看了過去,多麼年輕的姑娘,卻說進了她的內心深處。這,就是靖萱給夢寒的第一個印象。在夢寒以後的生命裡,她會和靖萱成為最知己的姐妹,也就因為這次的緣故。
「靖萱說得對,」雨杭接了口:「不看僧面看佛面,怎麼樣?」
秋陽楞了一下,眼光從靖萱臉上轉到雨杭臉上,從雨杭臉上又轉到靖萱臉上,見兩人的表情都十分誠摯,就不再說話,轉頭去看卓老爹。卓老爹看了一眼狼狽不堪的新娘子,見到夢寒衣服也燒破了,鳳冠也歪了,臉上的妝也被汗水給弄花了,大睜著一對驚惶的眼睛,站在那兒不知所措。當下,心中一軟,重重地跺了一下腳,說:「罷了!罷了!咱們撤!」
「爹說撤,咱們就撤吧!」秋陽對秋貴說。
「曾靖南!」秋貴仍然憤恨難消,對著靖南的背影揮著拳頭:「你這樣的人不配有好姻緣!你這樣的人也不會有好下場!老天會看得清清楚楚,記下你每一筆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