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再聽下去了,再往後退了一步,她掙扎著說:
「你怎麼可以……對我說這些話?怎麼可以……」
「對!」他的語氣激烈了起來:「我承認是不應該,不可以,所以這麼多年來,我從來不說,只能放在心裡面自我煎熬,我活該要忍受這種煎熬,並不冀望你來同情!但是,你怎麼可以『奉命』來說服我?這個家裡頭,誰來說這話我都忍了,如果是你來說,你就等於是拿了把刀子來砍我!你怎麼忍心呢?你看不到我的痛苦,也感覺不到我的煎熬嗎?」
她被擊倒了。神志昏亂,心中絞痛,眼裡心裡,全是雨杭。雨杭的眼睛,雨杭的聲音,充斥在她整個整個的世界裡。她太害怕了,太恐懼了,轉過身子,她衝向了房門。他飛快的攔過來,伸手抓住了她。她奮力的掙扎,顫抖的低喊著:
「在我們一起毀滅以前,讓我出去吧!你默默的守護了我那麼長久,不會忍心讓我崩潰!是不是?是不是?」
他立刻放開了她,退後了一步。她的眼淚撲簌簌滾落,伸手拉開了門,再回頭,用那淚霧迷濛的眸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就匆匆的逃走了。這帶淚的眸子,和這深深的一眼,使他就這樣陷入萬劫不復,死也不悔裡去了。夢寒狼狽的逃回到自己的房裡。
把房門「砰」的一聲關上,她心慌意亂的仆伏在門邊,掏出小手絹拭著淚痕,一面深呼吸,試圖穩定自己的情緒。一口氣還沒緩過來,竟有個人影突然撲向了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喊著說:「嫂嫂!你救我!救救我呀!」
她大吃一驚,定睛看去,靖萱的淚眼和她的淚眼就接了個正著。頓時間,她像是被捉到的現行犯,覺得自己完全無法遁形了。驚慌失措之餘,還有一股強大的犯罪感。她張口結舌,吞吞吐吐的說:「怎麼……怎麼是你?你……你……」
靖萱「噗通」一聲,就對她跪下了。
「嫂嫂,全世界只有你能救我,你一定要救我!」靖萱的雙手,攀住了夢寒的胳臂,不斷的搖著她,似乎根本沒注意到夢寒的不對勁。「你……你……你起來,起來慢慢說!」夢寒扶住了她,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做賊心虛的問:「我……我去雨杭那兒,你……你看到了?」「我知道奶奶要你去說服雨杭,大家都知道雨杭對你最服氣,你說的話,他一定聽……所以所以,你一定要跟雨杭說……說……」她礙口的說不下去。「我知道了!」夢寒苦澀的接口:「你要我去告訴他,你……喜歡他?你希望他不要再反對了?」
靖萱的眼睛睜得好大好大。然後,竟「哇」的哭出聲來。
「怎麼了?怎麼了?」夢寒心慌意亂的安慰著:「你別哭呀!雨杭他……雨杭他並不是有意要傷你的心……是奶奶提得太突然了,他還沒有心理準備……你不要難過,等過一兩天,他會想明白的……」她說得理不直,氣也不壯。
靖萱哭得更厲害了。哭得夢寒的心整個都揪起來了。把靖萱拉到床邊,讓她坐了下來,夢寒急促的說: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說,我也弄不清楚,你說呀!」
靖萱這才哭哭啼啼的說了:
「我不能嫁給雨杭,我無論如何不能嫁給雨杭,你去幫我告訴他,不管奶奶和爹娘怎麼逼我,我都不能接受!」
夢寒大驚,反手一把抓住靖萱,激動得不得了。
「你是說,你不要這個婚事?你不願意和雨杭成親?」
「我沒辦法,我也不是要傷害雨杭的自尊,實在是……是……我心裡已經有了一個人了!」靖萱終於低喊了出來,也激動得不得了。「你心裡有一個人?」夢寒吶吶的問:「這個人不就是雨杭嗎?」「怎麼會是雨杭呢?」靖萱急了:「雨杭一直像我親哥哥一樣,我怎麼可能和他有男女之情呢?是……是……」她急迫的抓緊了夢寒的手,終於把心中這最大最深的秘密給抖出來了:「是秋陽呀!」夢寒的身子驚得一跳。內心深處,有種解脫的狂喜,有個吶喊般的聲音說,還好,她愛的人不是雨杭!但是,立刻,這狂喜就被恐懼和震驚所掩蓋了,有個顫慄的聲音在說:不好!怎麼會去愛上秋陽?
「靖萱!」她著急的叫:「你在說什麼?不可能!你怎會和秋陽……你別嚇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我跟你招了,我把什麼都告訴你!」靖萱一口氣說了出來:「我愛秋陽,秋陽也愛我,我們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相愛了。我都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他的,或者,是你還沒進我家以前就開始了。那時,秋桐常常帶我去卓家,我和秋陽就有說有笑的。後來,我們兩家發生了好多事,這些事把我們兩個更加緊緊的繫在一起。我每星期去學畫,他都會在老師家門口等我,我們就這樣偷偷的見面,已經好多好多年了!」夢寒瞪大了眼睛,不相信的注視著靖萱。
「可是,你每次去學畫,都有綠珠丫頭陪著你呀!」
「我放綠珠的假,我一進畫室,綠珠就回她爹娘家去了。到了時間,咱們才在牌坊下面匯合,一起回家,所以,綠珠也好高興陪我去學畫,這麼多年,都人不知鬼不覺的……總之,就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嘛!」
「你還敢說什麼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夢寒方寸大亂,站起身來,繞著房間走來走去。「你明知道這是『魔』,你就讓自己陷下去!」話一出口,就驀然想起自己和雨杭,不也是如此嗎?這樣一想,心裡就更是紛紛亂亂,不知所措了。
「我沒辦法,」靖萱一股視死如歸的樣子。「我和他已經一往情深,義無反顧了!今生今世,除了他,我不嫁任何人!」「可是,」夢寒忽然想起來:「他不是去北京念大學了嗎?」
「是!已經大三了,但是,每個寒暑假,他都會回來,我們也一直在通信……你不信,我把他寫給我的信拿給你看!」
「信寄到那裡去的呢?」
「我在郵局開了個信箱,每次學畫的時候就繞過去拿……總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夢寒說。
「反正就是這樣了!」靖萱急切的說:「你要不要救我嘛?現在,離開放暑假還有兩個多月,秋陽又不在,我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你如果不幫我想辦法,我就完蛋了!」
「聽我說!」夢寒站住了,抓住靖萱的胳臂用力一搖:「不要傻,不要糊塗了!你們這樣的愛,是根本沒有未來的!你不是沒看見,奶奶是怎樣看待卓家人啊!當初,為了秋桐的牌位進祠堂,都鬧得天翻地覆,那還不是活生生的人,只是個木頭牌子呀!名義上也僅僅是個小星,奶奶還要爭成那個樣子,你現在想想,你跟秋陽,會有什麼希望呢?這些年來,在雨杭的努力下,卓老爹好不容易才在咱們家的漆樹園裡,當了個工頭,如果奶奶知道了你和秋陽的事,那不知道會發生怎樣的慘劇!我告訴你,你會害死卓家一家人的!」
靖萱的臉色變得慘白慘白了。
「那……那……我要怎麼辦呢?」
「我……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辦?我只知道,這件事就是你知我知,你再也不能告訴任何人,不論奶奶怎麼逼你,你都不能洩露一個字!否則會天下大亂的!你聽我,你一定要聽我!然後,你試著去……慢慢的和秋陽斷了吧!」
靖萱激烈的一抬頭。「我可以不愛自己的生命,可是我不能不愛秋陽!」
夢寒猛的吸了口大氣,心亂如麻。
「你要不要救我嘛?」靖萱問:「目前最大的難題就是雨杭這一關了!我知道奶奶一旦決定了的事,就是九牛拉不轉的!所以,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你一定要說服雨杭,別被奶奶說動才好!」「我……哦!我現在被你攪得心煩意亂,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雨杭不是問題,問題還在奶奶!你讓我好好的想一想,只要你答應我沉住氣,千萬千萬不要洩露這個秘密,我也答應你,我會盡我的全力來阻止這件事!」
靖萱含淚的點點頭,用充滿感激的眼光,信任的看著夢寒。夢寒接觸到這樣的眼光,心裡卻更亂了。到底自己能有多大的力量,來阻止這個家庭裡的重重悲劇呢?
她掉頭看著窗外,但見樹影幢幢,樓影幢幢,全在一片朦朦朧朧的夜霧裡。透過夜霧,雨杭的笛聲正掩掩抑抑,悠悠揚揚的傳了過來。如怨如慕,如歌如訴。這笛聲使她的情緒更加零亂了。 單的思想裡,深深以為,都是當日的燒花轎,才造成今日的悲劇,認為那方曉東不是兇手,他們才是兇手。對於當日的一語成讖,他們簡直不知道要怎樣悔罪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