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想法,使夢寒悚然而驚,真的嗎?再想靖萱,對雨杭一直是千依百順,崇拜備至。就算雨杭比靖萱大了十幾歲,似乎也構不成妨礙愛情的阻力。這樣想著,她的心就隱隱作痛起來。雨杭,三年來,他生活在曾家的屋簷下,總是鬱鬱寡歡,似乎一直在努力壓抑著自己,每次見到夢寒,他的眼中流露的光彩,常常讓她耳熱心跳。可是,兩人除了眼神的交會以外,都很小心的,很刻意的徊避著一些東西。夢寒在七道牌坊的禁錮下,是什麼都不敢想的。雨杭在恩情道義的包袱下,又能想什麼?圖什麼呢?但是,儘管她和雨杭間,什麼都「不能有」,卻有一種什麼都「似乎有」的感覺,溫暖著她那顆傷痛而寂寞的心。現在,一想到這「似乎有」,很可能是自己的誤會,她就滿心痛楚。接著,她又為自己這種「痛楚」而生起氣來。多麼可恥的思想呀!她怎會有這樣一個不貞的靈魂呢?於是,她拚命把雨杭的名字,逐出自己的腦海。但,那名字就像空氣一樣,無所不在。她竟然逃也逃不掉,避也避不開。這種生活,是一種煎熬,她就在這種煎熬中,苦苦的挨著每一天。靖萱的甦醒和美麗,並不是只有夢寒發覺了,其他的人也都發覺了。然後,有一天,奶奶突然從靖南的悲劇中,把自己解放出來了。她振作了起來,走出了哀悼的陰影,再度挺直了她的背脊。她把文秀找到房間裡,婆媳兩個,關著門做了一番密談。於是,這天晚上,當大家圍著餐桌吃晚餐時,她就在餐桌上,興沖沖的做了一個重大的宣佈:
「雨杭!靖萱!你們兩個聽我說,我有個天大的消息要公佈,相信你們也會很高興的……我決定,讓你們兩個成親!」
「匡當」一聲,牧白手中的飯碗,落在地上打碎了。奶奶瞪了他一眼,很溫和的說:
「你也真沉不住氣,連個飯碗都端不牢!沒有先和你商量,是想給大家一個驚喜!雨杭這些年來,在我們家,功勞也有,苦勞也有,我一直想讓他名正言順的成為曾家人!自從靖南死去,我太傷心了,家裡的事都不曾好好的想過,今天忽然有如大夢初醒,他們兩個,男未婚,女未嫁,郎才女貌,有如天造地設……幸好這些年不曾將靖萱許配人家,想來也是天意如此!」她把眼光轉到雨杭臉上,更加柔和的說:「不過,我有個小小的要求,我們招你入贅,你要改姓曾!反正,你那個江,也不是你的本姓,這點兒要求,你就依了奶奶吧!」
奶奶這篇話,使餐桌上的人,人人變色。只有文秀,是事先知情的,所以,笑吟吟的看著大家。見雨杭臉色蒼白,神情驚訝,她有些兒困惑。就笑著對雨杭說:
「你別排斥招贅這回事!這些年來,你在咱們家,還不是和自家人一樣!你想想,還有更好的安排嗎?咱們不必把靖萱嫁出去,又不必給她找個陌生人來,你呢?本來就是牧白的接班人,現在,更是咱們的繼承人了!」
靖萱的臉色顯得非常蒼白,睜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夢寒飛快的看了雨杭一眼,就不由自主的轉開了頭。心裡像是突然捲過了一陣大浪,翻攪得五臟六腑都離開了原位。是啊,奶奶真是絕頂聰明,才想得出這樣的安排,實在是合情合理。想必靖萱會喜出望外,雨杭呢?雨杭也不可能有異議吧?「你怎麼說呢?」奶奶追問著雨杭。「只要你點一下頭,咱們就立刻安排喜事!你……說話呀!」
雨杭這才逼出一句話來:
「不!我不能……我不能答應這件事!」
此話一出,牧白似乎鬆了一口大氣。奶奶卻神色一僵。
「什麼意思?為什麼你不能答應?難道我們靖萱還配不上你嗎?」「不是這樣……」雨杭慌亂了起來,苦惱而急促的說:「是我配不上靖萱,我比她大了十幾歲,我來曾家的時候,她還是個五、六歲的孩子,我是看著她長大的,在我內心,她就是我的一個小妹妹……我無法改變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對不起,請你們不要做這樣的安排,這太荒唐了!」
「什麼話?」奶奶深受傷害的接口:「我這樣興沖沖的,預備張開雙臂來迎接你成為真正的曾家人,把我們家最寶貝的女兒許配給你,你卻回答我,這太荒唐了!」
「娘!」牧白忍不住開了口:「這種事不能勉強,請你們尊重雨杭的意思吧!他把靖萱當妹妹看,也是一種很珍貴的感情,我們尊重這份感情吧!」
「胡說!」奶奶那顆熱騰騰的心,突然被潑了冷水,真是氣不打一處來,見牧白也不支持自己,就有些發怒了。「這種八竿子打不著的兄妹關係,咱們就不要提了!靖萱今年都十九了,那裡還是個小妹妹呢?十九歲的女孩子都夠格做娘了!雨杭,你有沒有好好的看一看靖萱……」
靖萱聽到這兒,是再也聽不下去了。她「呼啦」一聲,從椅子裡站了起來,漲紅了眼圈,含著滿眼眶的淚水,顫抖著嚷:「奶奶!你們把我當成什麼了?拿我這樣品頭論足,你們就不顧我的臉,我的自尊嗎?人家雨杭已經說了,他不答應,他不接受,他根本不要我嘛……你們還在那兒左一句,右一句……你們讓我太……無地自容了!」說完,她一轉身,就用手蒙著嘴,哭奔著跑走了。
「唉唉!」雨杭跌腳大歎,沮喪到了極點:「你瞧,你瞧,你們把我逼的……我這下傷到她了!糟糕透了!」
「你傷到她了!」奶奶銳利的盯著他:「你會心痛嗎?你會著急嗎?」「我……」雨杭這一下,也變了臉,重重的拉開了椅子,他站起來,急促而堅決的說:「讓我明白的告訴你們,我不會娶靖萱的!我也不會改變我自己的姓氏!我不管江神父是不是外國人,這個姓有沒有道理,它對我的意義就是非常重大!江神父收養了我,等於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以他的姓氏為榮!請你們不要再提招贅這回事,我拒絕!我完完全全的拒絕!」說完,他也轉過身子,奪門而去了。
文秀洩氣的大大一歎。
「怎麼會這樣排斥呢?」她困惑的問:「靖萱又不是醜八怪,長得應該算是漂亮的吧!又正是花樣年華,人有人才,家有家財,他有那一點不滿意呢?」
「這事才沒有這麼簡單就算完!」奶奶的頭一昂,倔強而堅定的說:「咱們曾家於他有恩,知恩就該圖報!這是他欠了咱們家的!」牧白看著奶奶那堅定的臉,怔住了。
這天晚上,夢寒來到了雨杭的房裡。
雨杭一看到是夢寒來了,就全身一震。他情不自禁的,深深的吸了口氣,把房門關上以後,他就像一張貼紙似的,用背貼著門。他雙眸灼灼的緊盯著夢寒,啞聲的問:
「你來做什麼?」「我……」她囁嚅的說:「我奉奶奶之命,來和你談談靖萱的事!」他不說話,眼光死死的纏在她的臉上。有兩簇火焰,在他的眸子裡燃燒。使他那對深邃漆黑的眼睛,帶著燒灼般的熱力,一直洞穿了她的身子,洞穿了她的思想,洞穿了她的心,也洞穿了她的靈魂……這兩簇火焰,如此這般的洞穿了她,在她身體裡任意的穿梭,把她整個人都燃燒起來了。她不能移動,也不能轉開視線,只能被動的站著,一任他的眼光,將她燒成灰燼。他們就這樣對視著,好久好久。
「你知道嗎?」他終於開了口,聲音沙啞而低沉。「我和你認識五年了。五年來,這是你第一次走進我的房間。這漫長的五年裡,我常常在想,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日何時,你會走進我的房間來,讓我們能靜靜相對,一分鐘,或兩分鐘都可以。我相信,那一剎那,會是永恆。結果,你終於來了。是『奉命』來和我談靖萱的事!」
淚水迅速的往她眼眶裡衝去,沖得那麼快,使她連抬手擦拭都來不及,淚珠已經滾落在衣襟上面了。
他震動的看著她。不是水能滅火嗎?但是,她的「淚水」卻使他眼中的「火焰」更加熾烈了。
「你既然是來和我談靖萱的,」他說:「你就談吧!要我娶靖萱嗎?你也要我娶靖萱嗎?只要你說得出口,只要你親口對我說,我聽你的!」
她張口結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往前邁了一大步,她立刻往後退了一大步。
他繼續緊緊的盯著她。
「我以為,這個世界上,就算全體的人都不瞭解我,最起碼,有一個人是瞭解的!這些年來,多少次我想離開曾家,多少次我想遠走高飛,可是,為了你的一個眼神,或者是一聲歎息,我就什麼抵抗的能力都沒有了!每次遠行在外,總有一個強烈的呼喚聲,把我喚了回來,難道,是我聽錯了?難道,你心底從沒有發出過任何呼喚,只是我意亂情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