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啊!」若鴻失聲大叫:「老先生,讓開讓開!」
「子默,快勒住馬呀,」鍾舒奇叫:「你要撞上他了!」
「小心啊!小心啊……」眾人一片尖叫。
就在這尖叫聲中,馬車從老頭身邊擦過去,老頭摔倒了,竹簍中形形色色的雜物,也滾了一地。子默急忙勒住馬,大家又喊又叫的跳下馬來,奔過去扶老頭。
「有沒有摔著?有沒有傷筋動骨?要不要擦藥?」大家七嘴八舌的問,紛紛去攙扶老頭。
那老頭卻無視於眾人,排開了大家的攙扶,他急急忙忙的爬在地上,去撿他散落了一地的東西,一邊撿,一邊哭喪著臉說:「糟了糟了!我的明朝古鏡,砸了砸了!描金花瓶,砸了砸了!香扇墜子、宋朝古蕭……」
原來是個賣古董的!大家看著他滿地爬著撿東西,手腳靈活,知道沒有撞傷他,就都鬆了一口氣。然後,大家都彎下身子,幫著他撿東西,幫著他收拾,也安慰著他:
「你瞧!沒砸沒砸!」若鴻說:「香扇墜子,瑪瑙珠子,都沒砸沒砸……」他忽然拾起了一樣東西,好奇的細瞧著:「咦!一支簪子!用梅花鏤花的簪子!好細緻玲瓏的東西!」
兩個女孩子都跑過來細看。
「我從沒看過梅花簪!」芊芊說:「我看過蓮花簪、鳳仙簪、孔雀簪……就沒看過梅花簪!」她瞪視著若鴻手中的簪子,不知怎的,心底竟浮上一種異樣的感覺。
「若鴻!」子璇也發出一聲驚歎:「這簪子倒像你家的圖騰!」「是呀。」若鴻有一陣眩惑,心中像被什麼隱形的力量給撞擊了。「我姓梅,偏偏撿起一支梅花簪!可惜這簪不是紅色的,否則,就應了我的名字了!梅若鴻,梅若紅嘛!」
「這支梅花簪啊,可大有來歷了!」老頭站起身子,看看簪子,看看眾人:「它是前清某個親王府裡的東西,據傳說,福晉那年生了個小格格,因為沒有子嗣,生怕失寵,就演出一出偷龍轉鳳的騙局,把小格格送出王府,換來一位假貝勒。福晉生怕小格格一出王府,永無再見之日,就用這支梅花簪,在小格格肩上,留下了一個烙印,作為日後相認的證據。這位格格後來流落江湖,成為賣唱女子。假貝勒卻飛黃騰達,被選為駙馬,沒想到,上蒼有意捉弄,竟讓這位真格格和假貝勒相遇相戀。從此,兩人的命運像一把鎖,牢牢鎖住,竟再也分不開來!」「是嗎?」若鴻好奇的問:「你是說,這梅花簪有關一位小格格的身世之謎,還有段淒美的愛情故事?」
「是啊!」「是悲劇還是喜劇呢?」子默問:「那小格格和假貝勒,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嗎?」「這個故事,傳說紛紜,有人說,假貝勒在身世拆穿之後,就被送上了斷頭台,小格格就當場殉了情!也有人說,假貝勒臨上斷頭台,被皇上特赦,但格格已經香消玉殞,貝勒就此出了家。還有一說,格格與貝勒,皆為了狐仙轉世為人,到人間來彼此還債,貝勒處死之後,格格殉情,兩人化為一對白狐,奔入山林裡去了!」
「啊!」若鴻有些怔忡。「我喜歡最後一說!最起碼,這段愛情沒有因死亡而結束!」
「像梁山伯與祝英台,死後幻化為一對蝴蝶!」子默說:「中國人喜歡在悲劇後面,留一點喜劇的尾巴!」
「這支梅花簪,」芊芊有些著迷的問:「真的就是用來烙印的梅花簪嗎?」「你們大家回去找一找,」子璇笑著說:「誰身上有梅花形的胎記,說不定就是小格格投胎轉世!」
「我不相信前世今生,」沈致文說:「這一輩子已經夠累了,活好幾輩子還受得了!」「我就希望有前世今生!」葉鳴又要抬槓了:「這樣子,今生未了的希望,來生可以再續,希望永在人間!」
就這樣,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又熱烈的討論起「前世、今生」來。若鴻握著那簪子,忽然間心潮澎湃,生出一份強烈的「佔有慾」來。「喂!老伯,這支簪子,你要多少錢?我跟你買了!」
老頭看看簪子,看看若鴻。
「你買不起!」「你出個價,我要定了這支梅花簪!」若鴻急了,非要不可。「你說個價錢,咱們大家湊錢給你!」他又去看子默:「你幫我先墊,我將來再還你!」
老頭再深深的看了若鴻一眼。
「你說你姓梅啊?」「是啊,這支簪子,跟我有緣嘛!」
老頭收拾好他的背囊,背上了肩:
「既然你說有緣,這簪子,就給了你吧!」他瀟灑的說:「錢,不用了,天地萬物,本就是有緣則聚,無緣則散!這簪子,今天是自己找主人了!好了,我們大家,也散了散了!」
老頭說著,背著行囊,邁開大步,說走就走。嘴裡,又唱起他那首梅花這樣、梅花那樣的歌來。若鴻還想追他,他卻走得飛快,轉眼間,就只剩了個小白點。大家怔怔的望著他的背影,都出起神來。「這個老人不簡單,」鍾舒奇說:「我看他一肚子典故,談吐不凡,倒像個江湖隱士!」
「確實如此!」子默點頭:「這江湖之中,大有奇人在!」他掉轉頭,看頭那拿著簪子出神的若鴻,忍不住敲了他一記,問:「你這樣死氣白賴的跟人家要了梅花簪,你有什麼用處呢?」
若鴻大夢初醒般。「是啊!我一個大男人,要一支髮簪做什麼?我就是被那個故事迷惑了嘛!」他抬起頭來,看看子璇,又看看芊芊,再看看子璇,再看看芊芊,眼光就在兩個女孩臉上轉來轉去。「這是女人用的東西,我看把它轉送給在座的女性吧!」
他的眼光又在子璇和芊芊臉上轉,猶豫不決。
子璇深刻的回視著他。
芊芊熱烈的凝視著他。
「哈!」若鴻笑了起來,自我解釋的說:「子璇太現代化了,用不著這麼古典的髮簪,所以,給了芊芊吧!」
說著,他就走到芊芊面前,把簪子鄭重的遞給了芊芊。
「你……把它送給我?」芊芊又驚又喜。
「是啊!」若鴻說:「以後你心煩的時候,看看簪子,想想我們大夥兒,想想說故事的老頭,想想故事裡那個苦命的格格,想想那個梅花烙印……你就會發現,自己也挺幸福的!至於你爹娶姨太太的事,不就變得很渺小了嗎?」
「是呀!是呀!說得對呀!」大家都喊著。
芊芊握緊了簪子,深深的注視著若鴻。一陣喜悅的波濤,從內心深處,油然湧出。把她整個人都吞噬了。她緊緊的,緊緊的握著這簪子,她像握住的,是她自己的命運。這是他的圖騰,他卻把它送給了她!
她抬眼看竹林,看小徑,看青山翠谷,覺得整個山谷,都為她奏起樂來,喜悅的音符,敲動了她每一根心弦!
第六章
芊芊就這樣,陷進了一份強烈的、義無返顧的、椎心泣血般的愛情裡去了。她無法解釋自己的感覺,也無法分析自己的思想。她只是朝朝暮暮,握著那支梅花箸,瘋狂般的念叨他的名字:梅若鴻!梅若鴻!梅若鴻!梅若鴻……每念一次,眼前心底,就閃過他的音容笑貌,狂放不羈的梅若鴻、天才洋溢的梅若鴻、稚氣未除的梅若鴻、幽默風趣的梅若鴻、熱情奔放的梅若鴻、旁若無人的梅若鴻、充滿自信的梅若鴻、充滿傲氣的梅若鴻、瘋瘋顛顛的梅若鴻、喜怒無常的梅若鴻!她腦中的每個思緒裡都是梅若鴻,眼中看出去的每個影像都是梅若鴻。過去十九年的回憶都變成空白,存在的只有最近一個多月的點點滴滴,因為每個點滴中都是梅若鴻!
梅若鴻的感覺,和芊芊並不一樣。瑟縮在他的水雲間裡,他不敢去想芊芊,因為每想一次,就會帶來全心的痛楚。那麼美好的杜芊芊,是他不敢碰觸、不敢佔有、不敢覬覦、也不敢褻瀆的!自從知道子默愛著芊芊之後,他更不敢想芊芊了。在他心目中,世上最完美的男人是子默,最完美的女人是芊芊。君子有成人之美,芊芊既不能屬於梅若鴻,就該於汪子默!或者,老天要他認識芊芊,就是要借他作個橋樑吧!但是,他為什麼那麼心痛呢?為什麼拋不開又丟不下呢?芊芊!他真的不要想芊芊!抓起一支畫筆,他對著窗外的水與天,開始畫畫,畫水、畫天。糟糕,水天之中,怎會有個大眼睛、長辮子的少女呢?丟下畫筆,他對自己生氣,氣得一塌糊塗。就在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把最後一張畫紙也畫壞了,最後一點兒洋紅也用光了之後,芊芊來了。
「若鴻,你瞧,我帶什麼東西來了?」
她雙手滿滿都是東西,高高的遮住了她的臉龐,走到桌邊,她的手一鬆,大卷小卷的東西全落到桌面,露出了她那閃耀著陽光的臉龐。「畫紙?」若鴻檢點桌上的東西,不可思議的說:「西畫水彩紙?國畫宣紙?還有畫絹?顏料、炭筆、畫筆……你要我開文具店嗎?」「還有呢!」她抓起一個大袋子:「這裡面是吃的,有菜有肉有雞翅膀,等會兒把它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