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本翻譯小說,德國作家蘇德曼的作品!不要問我它寫些什麼?去找這本書來看看。」
「好。」他應著。「你腦子裡還有些什麼古里古怪的東西?」
「現在嗎?」她反問。「是的。」「唯一的東西:你。」他驚歎。把她的頭攬在胸前,緊緊緊緊的擁著。
日子就是這樣迷失而混亂的滑過去,每個迷失中有他的名字:葉剛,葉剛,葉剛。不知道怎麼會陷得這樣深,不知道怎麼會這樣瘋狂和沉迷。每天等著和他見面,每次相聚就是一次狂歡。這種生活是瞞不了別人的,這種生活是反常而怪異的。裴書盈在驚怯中去發現了這個事實:七四七不再來了,雪珂正飄離在「軌道」以外,失去了航線,失去了方向。
於是,一個深夜,裴書盈等著雪珂回來。
「雪珂,你為什麼不把他帶上樓來?」她問。「我從來沒有妨礙過你交男朋友,是不是?如果你在逢場作戲,你不能把戲演得這麼過火。如果你在認真,就應該把他帶來,讓我也認識認識。」「哦,媽!」雪珂愣著。「你最好不要見他。」
「為什麼?」「因為——我跟他是不會有結果的。」她幾乎是「痛苦」的說。裴書盈陡的一驚。「怎麼?他是有婦之夫?」
「不,不是。他沒結過婚。」
「那麼,你並不愛他?」
「哦,不!」雪珂長歎著,坦白的說:「我真想少愛他一點,就是做不到!」裴書盈大大的驚慌而且注意了。
「雪珂,」她有些緊張的說:「你最好跟我說說清楚,他是怎樣一個人。」「他是個深不可測的人,」雪珂正經的說:「我到現在還不能完全測出他的份量,也不能完全看透他。他像森林、像海、像夜、像日出……帶給我各種驚奇,震動,和強大的吸引力。哦,媽媽,」她無助的說:「我完了,我這次是真真正正的完了!」
裴書盈瞪著雪珂。心裡亂成一團,那種母性的直覺已經在喚醒她,不對勁了。什麼都不對勁了,這個像森林、像海、像夜、像日出的男人一定頗不簡單,能讓雪珂如此神魂顛倒一定不簡單,像森林、像海、像夜、像日出……是「神」嗎?還是「鬼」?「為什麼你說『完了』?」裴書盈提著心問:「如果你能這樣愛他,也是件好事。為什麼不讓我見他?」
「因為……因為……」雪珂困惑的蹙著眉。「我怕把他嚇跑了。我不敢,他不是那種男人,他不屬於家庭和婚姻,他是個獨身主義者!」「什麼?」裴書盈錯愕的瞪大了眼睛。「什麼叫不屬於家庭和婚姻?如果是獨身主義者,為什麼要戀愛……」
「媽媽!」雪珂激烈的喊:「你不至於認為戀愛的目的都是要結婚吧!你比一般母親更該瞭解到,婚姻可能是愛情的劊子手!你也結過婚,剩下了什麼?媽媽,或者獨身主義者,都是這類家庭的副產品!」裴書盈的臉色刷的變白了。她動也不動的坐著,頓時啞口無言。雪珂立刻後悔了。幹什麼呢?幹什麼攻擊到母親身上來呢?她已經對她盡心盡力了,她懊惱的站著,懊惱的咬著嘴唇,然後奔到母親的身邊去。她用雙手圍繞著母親的脖子,彎腰去吻她的面頰,吻她的頸項。
「媽媽,對不起。」她喃喃的說,把面頰埋在母親肩上。「我不是怪你。我只是幫葉剛解釋,他父親視婚姻如兒戲,他自幼就恨透婚姻……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如果我只和他戀愛,可能戀愛得長長久久,如果要結婚,他會逃走!媽媽,我不要他逃走!我不管婚姻是什麼,我要的是他,不是一個契約。我就是不要他逃走!」裴書盈心驚肉跳的聽著這一番表白。她握住雪珂的手,把她拉到自己面前來,雪珂在她身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她撫摸雪珂的頭髮,撫摸雪珂的面頰,忽然淚盈於睫。
「雪珂,」她柔聲輕喚。「我知道我給你作了一個很壞的榜樣……」「不是!媽媽!」雪珂焦灼而激動的說:「這件事與你無關。事實上,反對婚姻的不是我,是葉剛!而他的理由和論調都很能說服我……」「雪珂!」裴書盈打斷了她。「我只問你一句話,不結婚,你預備怎樣和他長長久久在一起?」
雪珂愣了愣。「媽,」她勉強的說:「我沒去想這問題。但是,這並不是一個問題。媽,你大概不知道,現在許多大學生都已經同居了。」裴書盈渾身掠過一陣顫慄。
「那麼,你是想同居?」
「噢。」雪珂煩惱萬狀。「我並沒有這麼說!我只覺得,婚姻和同居的區別不過是多一張合約,一張隨時可以解約的合約,說穿了也沒什麼意義!再有,就是傳統的道德觀念,在這種道德觀念下,連離婚也是罪惡!對不對?那麼,我們何必一定要去背這個傳統的包袱呢?」
「這些觀念,是他灌輸給你的嗎?」「不完全是,大部份,是我體會出來的。」
「那麼,你有沒有體會出來,婚姻也可能不是法律和道德觀念的產物,而僅僅是兩個相愛的人,彼此間心甘情願的要奉獻自己?雪珂,我是個離過婚的女人,可是,至今,我尊重婚姻。因為,在我走上結婚禮堂的時候,我是一心一意要永永遠遠的奉獻我自己,我甘願被套牢。儘管後來這婚姻失敗了。但,結婚時,我們兩個都很虔誠。都有愛到底的誠意。我並不是攻擊葉剛,我就是弄不懂,如果他真心愛你,他為什麼不想擁有你?」「他想的,」雪珂辯解著。語氣裡已帶著些勉強:「用他的方式來擁有,不是用世俗的方法來擁有。」
裴書盈深深切切的看了雪珂好一會兒。
「雪珂,」她終於說:「唐萬里有什麼不好?」
「哦!」雪珂疲倦的,無可奈何的倒進沙發裡,用手壓著額。「他很好,唐萬里很好,我想到他,還是心痛心酸的!可是,媽媽,我沒辦法!那怕這是個錯誤,那怕葉剛是個火坑,我都已經跳下去了!」裴書盈驚懼的看著雪珂,驚懼的體會到她那一片深情。她無法再說話,只是心慌意亂的想著,那個葉剛,那個像森林,像海,像夜,像日出……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到底要把雪珂帶到什麼地方去?
第十一章
這天下午,雪珂又被徐遠航叫到家裡來了。經過母親的盤問,現在輪到父親了。「雪珂,我做夢也沒想到,你居然會和葉剛混在一起!你是發了昏了,聽我的,你必須和他馬上斷絕來往!」徐遠航在他那大客廳裡,激動的嚷著。整個客廳中,所有的人都避開了,當然,林雨雁絕不在場。雪珂縮在一張沙發裡,悶悶的啃著手指甲,被動的聽著徐遠航的大吼大叫。心裡模模糊糊的想,你去反對吧!你有反對的理由,你無法忍受葉剛,你當然無法忍受他!因為他和你那「小妻子」曾有過一段情!天哪!她混亂的想:人與人之間,怎可能造成如此複雜的關係?是的,婚姻,都是婚姻惹的禍!「姻親」造成很多莫名其妙的人際關係。還好,葉剛不是雨雁的親人,假若那天她在婚禮上碰到的不是雨雁的舊情人,而是雨雁的親人,例如是她哥哥,假若她和雨雁的哥哥戀愛不知是否有亂倫罪?她的心思飄遠了,飄遠了,飄遠了。
「雪珂!你有沒有在聽我?」徐遠航站定在她面前,瞪視著她:「我告訴你,葉剛絕不是一個好女孩的對象,他會傷害你,當你受到傷害再撤退就太晚了,你聽到沒有?你必須和他停止來往!馬上停止!」
雪珂努力把思想集中,注視著父親。徐遠航那麼嚴肅,那麼嚴重,那麼激烈,他不像平常的父親了。徐遠航是酒,酒一樣的溫柔,即使四十五歲,仍然讓二十歲的少女發瘋。現在,父親不是酒,他是冰山,能讓鐵達尼郵輪沉入海底的冰山。不過,雪珂每個細胞,每根纖維都知道,她不是鐵達尼,父親的嚴峻絕對影響不了她。
「爸,」她堅定而清楚的說:「你打電話叫我來,你說有重要的話和我談。現在,我來過了,你也談過了,是不是可以讓我走了?」「雪珂!」徐遠航喊著,不相信似的凝視她。他咬咬牙,蹙緊眉頭,坐進雪珂面前的沙發裡。「雪珂,」他再喊,聲音放溫柔了,他在努力讓語氣平和,誠懇。「你聽一點道理,好不好?」「這事根本沒道理!」雪珂挺起背脊來了。「我遇到一個人,我和他戀愛了。這是我和他兩個人之間的事,與別人都沒有關係!你可以不喜歡他,媽媽可以不喜歡他,全世界都可以不喜歡他,只要我喜歡他!現在,你已經表明了你的態度,我也表明我的態度。爸爸,你不能干涉我的感情生活,正像我不能干涉你一樣!別以為,我對你的再婚很開心,別以為,我能接納你那個年紀輕輕的小太太!但是,我能怎樣?我對你說過殘酷的話嗎?我貶低過林雨雁嗎?說實話,爸爸,只因為在血統上你是我父親,我小了一輩,所以變得無權說話。在道理上,我們的地位是平等的!我無法干涉你,你也無法干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