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美林聽了,並沒多說什麼,誰知,他立刻就作了安排。
而且,他說,李可染也很相見我們呢!
「不過。」韓美林最後說:「李可雜住在一個『小梧桐』裡,聽說路不大好找!」
我們大家笑著,開心著,興奮著。「小梧桐」有名有姓,怎會不好找?大家就按照時間,晚上八時,去拜見李可染,同時,也見一見北京著名的「小梧桐」。
我們都沒想到,北京的胡同裡沒有路燈,(事實上,北京的大街上,四處燈也不很明亮)而胡同是曲裡拐彎的,胡同中往往還套著胡同。我們這一群人,分了兩路,我、鑫濤、承賚、初霞、韓美林是第一路,朱婭帶著其他幾個人,另外乘車來。
我們的車子,開始在黑暗的小胡同中東繞西繞,就是找不著李大師的胡同,司機下車問了好多次路,又向前,又退後,又左彎,又右拐,這「北京小梧桐」實在厲害!你就鬧不清它有多小枝椏!終於,我們總算找到那胡同了,又開始對門牌。原來,這胡同中的舊建築已經拆了,現在蓋了許多公寓,李大師就住在其中一座的四樓。
好不容易,我們找到了門牌,這時,李大師已派了兩個人,手持手電筒,站在樓梯口等我們。
「對不起。」接我們的一位先生說:「這棟樓的公共配電因為沒繳費,被停電了,所以,整個樓梯都很黑,大家要小心一點走上去!」
他們用手電筒照著,一前一後地為我們開路。這時我真是新奇極了,走了黑胡同,又要走轉達樓梯。心想,李大師如果晚上要出門,豈不是太不方便?幸好,接待我們的那位先生說了:「李老師就快搬家了,新房子有花園,是平房,對李老師來說,比這公寓合適多了!」
這才安了我的心。我知道李大師已經八十一歲了,這樣的黑樓梯,實在不太安全。
終於,我們到了李大師的門口,房門大開著,我們還沒進去,一串喜悅的、熱情的笑聲就在迎接著我們了:「對不起,對不起,讓你們大家,走了好一段黑路!」
李大師站在門口相迎,他的夫人也站在門口相迎,李大師面色紅潤,笑容可掬,看來既親切,又平和。師母更加高興,一直把我們往屋裡讓,嘴中喃喃抱怨著,說他們的兒子李小可很相見我,今晚卻無法聯絡上,實在太可惜了!(後來,在李世濟的清唱會上,我還是見到了李小可。)我們走進了李大師的畫室,這間畫室很小,一張大書桌已佔去一半面積,書桌對面,有一張沙發,沙發的小几上,準備了各色點心,師母說,知道我們要來,特地去北京飯店訂做的!畫房每個角落,都堆滿了書,書桌對面的牆上,掛著一張李大師的大畫。我們忙著看畫,忙著吃點心,忙著向李大師表達我們的崇拜,簡直是手也忙不贏,眼也忙不贏,口也忙不贏!
李大師的興致很高,要我們來以前,他已經為我和鑫濤,寫了「墨緣」兩個字送給我們。當他看到我們真心喜愛他的畫時,他笑吟吟地說:「剛剛讓你們走了半天的『黑路』,現在,讓你們看一看我的『黑畫』!」
原來,李大師在文革時期,備受侮辱,紅衛兵稱他的畫為「黑畫」,而大肆攻擊。李可染的畫風,是長於用墨,一張大畫,重重的山,彎彎的水,僅僅用墨,就看出無限層次。能把中國的筆墨,發展到這種境界,難怪李可染要成為「國寶」畫家了。
鑫濤對李可染,本就崇拜萬分,現在,見到他老人家本人,他就更「震懾」得大氣都不敢出。李大師卻和氣得很,他高興地出示著他的作品,一張一張攤開來給我們看。我們的第二路人馬也到了,幾個人一站,就擠滿了李大師整個畫室,大家又看畫,又贊嘆,又聊天,真是不亦樂乎。而師母,整晚笑嘻嘻地拿著照相機,在那兒興沖沖地拍照,拍我們,拍畫,拍李大師……我更一次証明,每個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個女人在扶持著。
那晚,對我們大家,都是個難忘的晚上!當我們興盡而歸,又走下黑樓梯,黑胡同的時候,鑫濤才吐出一句話來:「真沒想到,這北京的小梧桐,藏著這樣的藝朮家,從此,我對北京的小梧桐,真要刮目相看了!」
第五章 我們能「夜訪長城」嗎?
在北京的生活,簡直是忙碌極了,因為我一直是新聞記者追蹤的目標,又有許多讀者想和我見面,再加上一些出版社要和我談版權問題,電視公司想拍我的連續劇……我在單純的「探親之旅」外多出了許多始料未及的事。儘管如此,我仍然不肯放過北京任何一個名勝古跡。我們去了頤和園,去了雍和宮,去了天壇,去了故宮,去了北海……幾乎該去的地方都去了。北京的名勝,是歷代帝王的遺產。那些宮殿園林,那些亭台樓閣,它的華麗、精緻,和庭園之美,真非筆墨所能形容。事實上,以上所寫的任何一個地方,都足以細細觀賞好幾天。所以,鑫濤的相機,也一直卡嚓地響著。但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遊人太多了。北京啄引著大陸各地的遊客,也啄引著外國的遊客。而我們,卻專挑遊客少的地方去逛,於是,一扇窄門,一個小窗,一片磚牆……都是我們駐足飲賞之處。這樣,有一天,我對楊潔提出來:
「我們能不能夜訪長城?」
「夜訪長城?」楊潔驚奇極了,不解地瞪著我:「你為什麼要夜訪長城?」一時間,我無法把我心中的感覺具體地說出來。事實上,我心中一直有一條長城,這長城是雄偉的,傲岸的,蒼涼的,落寞的,孤獨的……它是「遺世獨立」的!因為它背負著中國幾千年來的歷史包袱,在訴說著古戰場的血和淚,我希望我看到的長城,能讓我體會出這一切。而不是看到一個擠滿中外遊客,熙來攘往有如鬧市的長城。再有,這此日子來北京都是烈日當空,烈日下的長城,和「曉風寒月」中的長城,一定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景象。去長城,迎風佇立,看月下的蒼涼吧!於是,我只簡單地說:
「人人都白天去長城,我偏想夜裡去!我覺得,夜裡的長城,必然有股蕭索和悲壯的味道,我就想去體會那種味道!」
楊潔瞪了我半天,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成!我們就去『夜訪長城』只要你提得出的點子,咱們就去辦!」楊潔說辦就辦,但是,這題目顯然難倒她了。第二天,她告訴我,長城是賣門票參觀的,每天下午三點,就停止賣票,不再放人上去。從長城開放參觀以來,還沒有人要求過「夜訪長城!」這麼說,我們無法夜訪長城了?」我很失望。
「別失望。」楊潔立即安慰我:「我們再去試試!」
於是,楊潔一次又一次地打長途電話到八達嶺,和那兒的主管商量,是否能破例「夜訪長城」。因為大陸的長途電話並不很容易接通,她這個交涉足足辦了好幾天,弄得諸朋好友,人人都知道我要去「夜訪長城」了!大家的興致,也跟著高昂起來,初霞說:「整個長城只有我們這群人,豈不是可以隨我們怎麼瘋,怎麼鬧都行!」「我要站在長城上唱一曲『空城計』!」楊潔說,她是京戲迷,也是有名的票友,還能拉一手好胡琴。
「我負責月琴!」初霞說。
「乾脆,把京劇院的幾個小伙子帶去,」承賚說:「像張克,宋小川,他們一定會樂壞了!」
「夜訪長城?」工人出版社的主編雷抒雁和他的太太馬利也興味盎然。「如果你們要夜訪長城,我們出版社派車子來,陪你們一起去!」「夜訪長城!」韓美林和朱婭更加高興:「我們把小草也帶去!」小草,好別緻的名字,那是韓美林和朱婭的女兒,才六歲,活潑可愛,一口清脆無比的京片子,喜歡在每一句問話後面都加個「呢」字。我愛死了她。
大家興致都高,終於,楊潔帶來了好消息:
「辦通了!八達嶺為我們破例開放,你們要幾點鐘去,就幾點鐘去!」「哇哈!」大家歡聲雷動。
「不忙!」楊潔大聲一嚷,面色嚴肅:「不過,據八達嶺傳回來的消息,長城的夜晚,什麼都看不到,因為城上沒有燈,黑糊糊的一片。而且,長城坡度很陡,走起來非常危險,各位要上去,安全必須自己負責!」
「但是,但是,」我急急地說:「月亮呢?」
「這兩天是陰曆二十六、七,根本沒月亮!」楊潔對我攤攤手。「除非你能請出月亮來!」
這太洩氣了!大家面面相覷,都失去了主張。這時,做事最實在的劉平走過來,對我懇切地說:「長城我去了許多次了,那兒四面都是山,長城沿山而建,非常高,爬上去之後,風沙迎面吹來,冷得不得了!夜訪長城,聽起來很詩意,實際上不但有困難,而且什麼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