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泛舟,也別出心裁。洱海的水,是我這一路上看到的最清澈的水,絲毫沒有受到污染。坐在漁船上,看蒼山如畫,綠水無波,似乎連時間都停止了。水裡,有蒼山的影子,有白去的影子,有漁船的影子,有竹篙的影子,有我們的影子……此時此刻,真正遠離塵囂,眼中心底,都只有一片寧靜。
在洱海上流連了一個小時,天色漸漸轉暗,暮色裡,寒風撲面,頗帶涼意。鄔湘及時下令,應該棄舟就車,動身回洱海賓館了。
大家上了車,在夜色中往下關開去。這時,小鍾有點納悶地提出了問題:「你們明天要到哪裡去玩?」
原來,我們這一整天,時時在改變計劃。把大量的名勝,幾乎一天都看完了,最後,連洱海泛舟,也用漁船取代了遊艇,給「泛」過了。這一下,可把小鍾給難倒了,除非把我們帶去游蒼山,否則,就無處可去。但是,游蒼山,就不是一兩兩天的事了,要十天半月才行!此時,鄔湘第三度「當機立斷」,發言說:「明天就動身回昆明!反正大理該玩的地方都玩過了,但是,昆明還有好多地方沒去呢!像西山龍門、華亭寺、金殿、築竹寺、黑龍潭……好多地方都可以去!大家的意見如何?」
又是一呼百應。
鄔湘這三次「當機立斷」,使我對她佩服不己。我們把她策封為大王,實在是有道理的。
第二天,我們一早就動身回昆明。大理,雖然只短短地停留了一天,但是,我對它的各種特色,不論風景、民俗、建築、古城、山水……以至於曼陀羅和小鵜鶘,都印象深刻!
第三十二章 最後兩天的「鄉愁」
真不敢相信,我的大陸行,已經只剩下最後兩天了。回憶初抵北京的種種,一切情景,恍如昨日。那時,對自己這趟長達四十天的旅程,還充滿了不安和怯意。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堅持到底。沒料到,轉眼間,三十八天都匆匆而過!
這最後兩天,我仍然過得非常忙碌。自從大理回到昆明,我的感冒,已變得相當嚴重。所以,一大早就請了醫生來打針開藥。醫生剛走,有人敲門,鑫濤打開房門一看,歐陽手捧了好大好大的一束鮮花,站在門外。我走過去看了究竟,歐陽對著我就一躬到地。我驚愕極了,因為,在大陸要買鮮花是件極其困難,也極其奢侈的事,大陸並不流行這個。我再仔細定睛一看,不得了,整個櫃檯小姐,都忙著集了各種大小的花瓶,還在那兒插花呢!插了花,就一瓶瓶往我房間裡送。我愕然地瞪著歐陽說:「你去什麼地方買的花?怎麼買了這麼多?」
「我把人家整車的花都買下來了!」他說。
「哎呀!」我懊惱地喊著:「我後天就走了,這些花豈不可惜!你為什麼要這樣浪費呢?」
「一點心意而已,祝你馬上痊癒!」他說,把花束交給了我,轉身就走。「不打擾你休息,明天我再送花來!」
「歐陽!」我叫住了他,歎了口氣。「你還是沒有放棄給我做錄影訪問,是不是?你看看我,你認為我這副狼狽的樣子,適合上電視嗎?」
他看了我一會兒。
「你今天精神不好,但是,說不定明天就好了!在你上飛機之前,我都不會放棄希望!」
這個湖南騾子,簡直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歐陽送花之後沒多久,小王送來了一本照相簿。
哎呀!實在讓人太感動了!小王一路開車,一路幫我們攝影,此時離別在即,他把我們的照片,經過放大剪裁編輯,貼了一大本。首頁就是我和鑫濤歡度結婚紀念日所攝,然後沿途種種,從石林、石洞,乃古石林,都一一在目,最後一頁,是一張放大的「石蓮花」!
我們感動,初霞、承賚、李惠也感動,鄔湘、小馮、小張、老魯也感動。這「雲南四王」和我們朝夕相處,大家已經熱得不分彼此,如今,就要面對分手的時刻,不知怎的,大家就有說不完的話,說不完的叮嚀。小張一再對我說:「好遺憾,沒有陪你上蓮花峰!」
小張,你放心!我說:「我會再訪石林,二上蓮花峰!」
「真的嗎?真的嗎?一言為定嗎?」一時間,滿屋子的雲南人都追問我,好幾隻手伸給我,要和我「握手為定」,我心中一酸,握緊了他們四個,我大聲說:「豈止石林!別忘了你們還要陪我去西雙版納!」
「豈止西雙版納!」小馮喊,「還有麗江呢!還有保山呢!還有騰沖呢!還有高黎貢山和瀾滄江呢……」
我慌忙阻止他們說下去。
「別說了!別說了!我知道雲南有大好河山,有邊陲古道,但是,我卻是個湖南人啊!」
真的,此時此刻,我已快飛離大陸,我卻對我的故鄉湖南,浮漾著滿懷鄉愁。從玻璃窗望出去,雲南的山巒,在雨霧中依稀可見(那天下著雨),湖南的山巒,卻在何方?這時,心中閃過的,都是古人的詩句:「他鄉生白髮,舊國見青山。」「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來人,從故鄉來的人,是歐陽吧!那時我還不知道,另外還有個人,正風塵僕僕,夜以繼日,不眠不休地向我兼程趕來!這個消息,是那天晚上,初霞告訴我的。她衝進我房間來,就激動得不得了地對我說:「我告訴你一件事!歐陽剛剛在我房裡,對我說,他來昆明的那一天,曾經和你談過一篇話,你說這次沒有去祖父的墳前磕頭,非常遺憾。又不知道家鄉蘭芝堂的狀況,祖父的墳修建得如何等等。所以,他當晚就打了一個長途電話回湖南,讓他的一個朋友,帶著錄影機和工作人員,連夜開車去你湖南鄉下,為你拍攝祖父的墳,和家鄉的錄影帶,再要他的朋友坐火車夜送來!現在,錄影帶已經拍到了,人也動身來昆明瞭,大概明天晚上會把錄影帶送到你面前來,放給你看!」
我目瞪口呆,半晌才說:「不可能的!」
「怎麼不可能?」初霞問。
「他們電視台在長沙,我的老家在衡陽鄉下,離衡陽還有好幾十里,他們怎麼可能在短短四、五天內,從長沙到衡陽,從衡陽到渣江,再到蘭芝堂和墳地去拍攝,還要把帶子送到昆明來!」
「反正他們做到了!」初霞對我大聲嚷著,接著,就清清喉嚨說:「如果你再不答應給歐陽做電視訪問,我用推的、拉的、拖的、抱的……也要把你弄到攝影機前面去!」她吸口氣,瞪大眼睛:「我真的會這樣做,不騙你!」
初霞激動,她以為我就不激動。事實上,這消息真的震撼了我!可能嗎?可能有人為我這樣大費周章,來傳遞給我故鄉的消息嗎?再見到歐陽,我不敢追問什麼,只是說:「明天下午,我接受你的電視訪問!」
歐陽眼睛一亮,立刻跑出去安排機器了。
所以,第二天,我們從西山龍門回來以後──對了,畢竟在離開昆明的最後一天裡,去了西山龍門,也在這最後一天,接受了歐陽的電視訪問。
那天下午,歐陽從雲南電視台,調來了一部一寸帶的電視攝影機,在我房間裡,架起機器,打起燈光,來了攝影師和燈光師,大張旗鼓地為我錄影。短短幾句訪問,卻整整錄了兩小時。當錄影「終於」錄完,我看著歐陽,不勝佩服地說:「你總算達到了目的!」
歐陽看了我一會兒。
「你知道嗎?」他說:「從去武漢第一次訪問你,然後,上隆中,溯長江,到沙市,回長沙,再來昆明,去大理……我這一路,足足走了四千里!」
我沉吟片刻,笑了。
「不稀奇!」我說,「人家『八千里路雲和月』,你才走了一半!」
歐陽深思地看著我,帶著莫測高深的表情,也笑了。
那晚,金龍飯店董事長為我餞別,「雲南四王」全部列席,一餐飯吃到晚上十點多鐘。宴會結束後,我回到房間,一眼就看到歐陽帶著個年輕人,拎著一大袋東西,站在我房門口等我。
「這是黃子林!」歐陽為我介紹:「他剛從你的家鄉蘭芝堂趕來!因為買不到飛機票,他和我一樣,在火車上站了兩天兩夜,他已經好幾天都沒有休息了!但是,他拍到了蘭芝堂,也拍到了你祖父的墓!」
「真的嗎?」我激動地看著黃子林。
「真的!」黃子林一口鄉音,滿臉懇切地說,「只是時間太緊張了,我來不及做剪接整理的工作,可能會雜亂了一點!」
我注視著黃子林,我怎會在乎雜亂與不雜亂呢?黃子林,面貌清秀,溫文爾雅,雖然風塵僕僕,親切的臉孔上卻只有興奮,沒有疲倦。我急忙把他們兩個讓進房間。因為鑫濤還有好多事要辦,雲南出版社的幾位先生也來話別,金濤就把客人帶到初霞房間去,讓我和我的兩位同鄉,一起看錄影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