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哭呀!有什麼話,就對我說呀!不要以為我們距離很遠,你瞧,你見到了我,不是嗎?可見人生沒有不可能的事……」我一面說,盧馬一面哭。好半天,盧馬才擦掉眼淚,羞澀地看著我,說:「能見到你,我太幸福了。這麼幸福,我就忍不住哭了!」說著說著,她又掉眼淚,把玩具狗放在我的沙發上,她說:「我帶這個來送給你,我知道你愛狗!你很多的事,我都知道,因為我看所有的報章雜誌,只要有你的報道,我就把它剪下來!」她用淚眼看著我,又激動地抓住我的手喊著:「我的父母給了我生命,是你,讓我認識了這個世界,如果這世界上沒有你,我的生命一定是貧乏的!」
哦,盧馬,你太美化了我!你也太神化了我!事實上,我那麼平凡。只是,我也曾有過十九歲,我瞭解十九歲的各種情懷。於是,我握著她的手,向她細細解釋我和她有的共同點。她認真地聽,認真地思考,最後,她熱烈地注視著我,真摯地說:「我一直就知道——你是全世界最瞭解我的人!」
她含著笑又帶著淚地告辭了。我這才坐下來,打開她送給我的玩具狗,有張卡片從裡面落下來,上面寫著:
「讓這隻小狗,代替你的歡歡樂樂,陪伴你的旅程!」
歡歡樂樂?我愣住了。我家裡有一對小獵狗,我給它們取名叫「歡歡、樂樂」,這還是最近一年的事,她怎會知道呢?我苦思中,才想起來,台灣只有「時報週刊」報導過,可見時報週刊那篇「瓊瑤一百問」在大陸上,已經被轉載了。
盧馬的來訪,帶給我心中一股暖流,使我被冒牌書所弄壞的情緒,也稍稍好轉了。到我離開北京那天早晨,盧馬又打了個電話來,在電話中哭著說:
「你走了,我唯一的朋友就走了,你有好多朋友,不會寂寞,我只有你,你走了我怎麼辦?」
愛哭的盧馬,熱情的盧馬,她怎會知道,她也牽動著我的心呢!我的火車是晚上六點鐘開,約她在上午十一點再見一面。她來了,在樓下大廳等著我,我看著她,紅紅的臉蛋,紅紅的眼眶,微顫的嘴唇……她塞了一本她的照相簿給我,在我肩上靜靜地依偎了幾秒鐘,一句話也沒說,掉轉頭,她走了!盧馬,她就這樣盤踞在我心頭了!
第十章 別了!北京!
我離開北京那天,是四月二十日,北京又是颳風的天氣,整個北京市,籠罩在一片黃沙之中,放眼看去,高樓大廈,全在黃沙中變得模模糊糊,人群瑟縮在風沙之中,形成一種十分奇特的景象。我們一行四人,是按原定計劃,從北京到武漢,在武漢只停留一天,就上一條名叫「隆中號」的船,逆流而上游長江三峽。本來,北京有飛機直飛武漢,可以省掉許多路上的時間,但是,初霞自從聽說「民航機裡面,有雲會飄進來」,就堅持不肯乘民航機,寧可乘火車。我呢,對民航機裡的雲倒不怕,卻怕飛機常誤點的傳說。而且,我很喜歡坐火車,覺得在車中談談天,看看風景,也是一種樂趣,所以,我們就一致決定乘火車。我們的車子是晚上六點鐘開,第二天早上十點到武漢,在車上正好睡一覺。我們買的是臥鋪票,分在兩個車廂。我和鑫濤一間,初霞夫婦一間。
下午四時多,所有的朋友都來送我們上火車。實在不得了,算算我們四個人的行李,竟有十件之多!我怎麼也想不透,我已經把一箱衣物,交朋友帶回香港,又把別一些多帶的衣物,留在北京,怎麼行李仍然如此之多!初霞怪我:
「你怎麼帶了這麼多東西啊?你一個身子要穿多少衣服?」
冤枉呀!我委屈地說:
「一箱子是你哥哥的大枕頭,一箱子是十二天大家照的照片和親友送我的紀念品,還有一箱子是四個睡袋,再有一箱子是各作家和出版社送的書……」我沒說完,就瞪著初霞叫起來:「你呢?我只有四件行李,你有六件!」
「我呀!」初霞一攤手,讓我看:
原來,各方友好,生怕我們在路上沒吃沒喝,送了好幾箱東西來!餅乾、蜜餞、水果、茶葉蛋,當然,還有仿膳齋的小點心,和一大箱的礦泉水!怪不得我們有十件行李呢!看樣子,我們這些「裝備」(包括睡袋和枕頭,別忘了奶瓶)和電影「所羅門王寶藏」中,出發去蠻荒地帶前,所準備的也差不多了。在楊潔一聲吆喝下,我們大家上了車,到了北京火車站,朱婭早就在火車站等候,大家七手八腳,幫我們提行李。原來火車站沒有紅帽子,所有的行李都必須自己提。從車站到月台,大概足足有兩里路,我們一行,浩浩蕩蕩,提著大包小包,往月台的方向衝刺。楊潔領頭,沈寶安、劉平、韓美林、朱婭、小草(六歲的小草,也搶著幫我拎東西)……再加上我們四個,大家頂著北京的風沙,左轉右轉,上坡下坡的走了好半天,還走不到月台。而北京這天的風沙,據說是十年來最大的一次,撲在人臉上,都打得皮膚發痛,韓美林對我說:「北京要加強你的印象,給你一點顏色看看!」
我抬頭往天空一瞧,真的,今日北京的天空,看不到藍天白雲,整個是黃土色的!
好不容易,我們上了車,大家又七手八腳幫我們放行李。楊潔在我們兩個車廂間,跑出跑進,不住口地叮嚀這個,叮嚀那個。此後我們的行程,將脫離楊潔的「視線」(沿路她都已遙控好,每站都有人來接我們),她就簡直不知道該怎樣辦才好。我望著楊潔,問:「你真的放心讓我們四個,就這樣無助地去流浪嗎?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放心的!」
幾句話說得本來說不放心的楊潔,更加不知如何是好,她一面對我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指指天空,一面說:「我會一路給上帝打電話,放心去玩,沒錯的啦!」
說完,她急匆匆地,又塞了一大疊信封到初霞手裡,我伸頭一看,那些信封上面,竟分別寫著:「武漢拆」「重慶拆」「成都拆」「昆明拆」「桂林拆」……這位大戲迷,居然給了我們一大堆「錦囊妙計」,以應付「特殊情況」。初霞嚷著說:「如果我們中途改變計劃,不去那一站,換了一小怎樣辦?」
楊潔慌忙給我們打躬作揖,求我們別「改變計劃」。我看著那些信封,搖搖頭。「還有一點不妥,」我說:「萬一我們走錯了路呢?」
「怎麼會走錯了路呢?」楊潔大叫。
「那可說不定!」我咬咬嘴唇,認真地說:「這大陸這麼大,走錯路是很可能的!剛剛上車,如果沒有你們大家領著,說不定我們已經上了去蒙古的車!再加上,下車也是問題,如果下錯了車站,你安排的人就接不到我們了!」
楊潔一聽,真的急了,她又抓頭又抓耳朵又抓鼻子,大聲嚷著說:「那要怎麼辦啊?」我和初霞,異口同聲地喊:
「和我們一起去啊!」楊潔幾乎「動搖」了,想了想,她無奈地說:
「不行不行,這十二天,我已經夠荒唐的了,還有一大堆事等著我去辦呢,真的不行!」
初霞做了個好可憐的表情,楊潔硬著心腸掉頭就走:
「我去餐車幫你們安排今晚的晚餐!」
她去安排晚餐,我們開始急急地和諸朋好友話別。十二天的相聚,如此短暫,今日一別,後會何期?這時,大家都滿懷離情,依依不捨。站在那狹窄的車廂裡,你叮嚀我,我叮嚀你……就有那麼多話說不完。此時,車子裡已開始廣播,請送行的人下車。這一廣播,大家更慌。小草緊緊地依偎著我,用甜甜的京片子,嬌嬌地問:
「阿姨,你什麼時候回來呢?」「明年。」我說。「明年是多久呢?」「明年沒多久。」「那麼,是不是五月十七號呢?」
哇!小丫頭!我吻了吻她,在她耳邊悄悄說:
「五月十七日是你的生日吧?我會記住的!」
此時,第二次廣播又響了,楊潔匆匆跑來,大叫:
「七點鐘吃晚餐,菜都幫你們訂好了!到時候,服務小姐會來請你們。」我放下小草,推他們下車。大家慌慌亂亂,還急著要說話。此時,初霞忽然鑽出車廂,對我大叫:
「車上的棉被很乾淨,我看那四個睡袋用不著了!」
我如釋重負,一路上就覺得這四個睡袋累贅極了。這時,迅速地就打開旅行袋,拉出一個個睡袋來,初霞看我把睡袋交給了朱婭,她又叮嚀朱婭:
「將來,放在我們的四合院裡!」
朱婭忙不迭地點頭,好像四合院裡早就有了似的。
終於,送行的人都下了車,就在月台上對我們揮手。我們擠在大玻璃窗前,也不停地對他們揮手,隔著玻璃,彼此還在大聲喊話。只聽到楊潔的大嗓門,在不斷地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