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夢凡短促的應著,焦急的。「你說吧!我什麼都能承受!他怎樣?到底怎樣?」
「他變了!」天白脫口而出。「他不是以前那個夏磊了!他在這裡,成了聲名大噪的本主神,身邊有了一個白族女孩……他三天之後就要結婚了……」
夢凡什麼都聽不見了,像有個焦雷,在她眼前轟然炸開,只感到腦中一片空白,就整個人癱軟下去了。
銀妞一把抱住夢凡癱下的身子,急聲喊:
「天白少爺,你不能慢慢告訴她嗎!小姐!小姐啊!你醒醒呀!醒醒呀!」「怎麼辦?」康忠急忙往客棧裡跑:「我去找個大夫來!」
正亂成一團,夏磊忽然排開眾人,直衝而來。
「夢凡?夢凡!」他驚愕至極,震動至極,不能置信的看著夢凡那毫無血色的臉龐。他移過視線,看銀妞,看康忠,再看天白。「你沒有告訴我夢凡來了!你沒有告訴我她親自來大理了!你一個字都沒說……」
「我為什麼要說呢?」天白昂著頭。「你心裡已經沒有夢凡,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她千里迢迢,登山涉水來找你?你不配知道這個!你不配!」夏磊仆下身子,一下子緊緊抱住了夢凡。剎那間,他眼睛裡什麼都沒有了。沒有天白,沒有銀妞,沒有康忠,沒有塞薇,沒有白族人……天地萬物,驟然凝聚成唯一的軀體,唯一的面龐。夢凡,他心底深處的渴求,他的意志,他的靈魂,他的思想,他的一切……他的夢凡。他用胳膊托住那梳著長髮辮的頭,眼光深深刻刻的凝視著這張唯一的面龐,他低聲的說:「夢凡,畢竟,今生今世,我們誰也逃不開誰。畢竟,今生今世,從東北到北京,已經是上天注定!從北京到大理,只是把注定的事,再注定一次……」他輕輕搖著她的頭,淚水奪眶而出,落在她的面龐上。
夢凡悠然醒轉,睜開眼睛,她接觸到的是夏磊的臉,夏磊痛楚的凝視,和夏磊的淚。她震動的抬起手來,去拭他的淚。「夏磊,」她喃喃的說:「我看到你了!」
「是的,你看到我了!」夏磊哽咽而清晰的說:「你這樣一個小小的女子,要有多大的毅力,才能說服乾爹乾娘,才能翻山越嶺而來,你把不可能的事,變成了事實!你不是北京的望夫崖,你是大理的望夫雲,你會移動,你會帶來狂風,吹開洱海,吹醒那個沉睡的石騾子!」
夢凡掙扎起身,站了起來,眼光仍停留在夏磊臉上,生命力迅速的注回她的體內,她面頰紅潤,眼睛閃亮。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如醉如癡。「但是,能夠再聽到你的聲音,我就不虛此行了!我真希望就這樣一直一直聽你說!」「嗯哼!」天白重重的咳了一聲,喉中沙啞,眼中充淚,看了看四周已聚攏的白族人。「你們兩個,能不能換一個地方去敘舊呢?再這樣繼續說下去,我看,整個大理市的人都要來看戲了!」一句話提醒了夏磊,他驀的抬頭,這才看到,塞薇牽著刀娃,站在一大排白族人的前面,目不轉睛的盯著這一幕。她頭上,沒有戴那光閃閃的帽子,身上,卻仍然穿著那件華麗的白族新娘服。「塞薇!」夏磊苦惱的喊了一聲。
塞薇走了過來,仔細凝視夢凡。夢凡在這樣強烈的注視下驚覺了,她揚起睫毛,迎視著塞薇。
兩個女人對視了好一刻。然後,塞薇輕聲問:
「你要把他帶回北京嗎?」
夢凡無言,飛快的看了夏磊一眼。「塞薇,」夏磊攔了進來,歉然的看著塞薇,眼光裡,盛滿了歉疚和無奈。「我們的婚禮,必須取消!因為,夢凡,她來了!你知道……」「我知道!」塞薇點著頭,直視了夢凡片刻:「我懂了!」回過身子,他緊緊盯著夏磊:「你的意思是,我們的婚禮,沒有了?」天白、銀妞、康忠都挺直了背脊,目不轉睛的看夏磊。夏磊咬了咬牙,肯定的點了點頭。
塞薇一轉身,拉起了刀娃的手。刀娃已氣憤得滿臉通紅,眼睛裡全是怒火。「我們走!」塞薇說。姐弟兩個,很快的消失了身影。
夏磊接觸到許多對惱怒的眼光,他坦率的迎視著這些眼光,空氣中忽然凝聚了一種緊張的氣息。夢凡有些驚怔了,她環視四周,再看夏磊:「夏磊,我不是來阻止你的婚禮的,我也不是來破壞你和白族人間的感情的,我更不是來擾亂你寧靜幸福的生活的!我現在見到了塞薇,那個美麗的白族女孩,知道有人像我一樣一樣的愛你,我就很安慰,很滿足了!你……放心,我會趕緊回北京去的!我會把你的幸福和寧靜還給你!」
「你還不起!」夏磊粗聲說:「你既然來了,你就再也還不起我幸福了!除非你留在我身邊!」他抬眼看天白、康忠、銀妞:「走吧!先去我的小屋裡聚一聚,我們有太多的話,該從頭細談了!」
第十七章
塞薇一口氣衝到洱海的岸邊上,她對著那遼闊的洱海,和那環繞著洱海的蒼山十九峰,跪了下去,匍匐於地,痛哭失聲:「山神啊!海神啊!你們要這樣考驗我嗎?我是這麼愛他呀!我一心一意要當他的新娘呀!山神、海神、獵神、土地神呀,你們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刀娃用力拉了塞薇一把,氣沖沖的說:
「姐,你不要哭,我們回家告訴爹娘去!就是本主神也不可以這麼做!我們把那個漢族女子趕出去!」
塞薇不說話,她只是哭,大聲的哭,號啕痛哭。刀娃在旁束手無策。塞薇哭了足足快一小時才停止。她從洱海岸邊站起來了,用衣袖拭去了淚痕,堅決的看刀娃。
「好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是山神告訴了你?還是海神告訴了你?」刀娃驚奇的問:「你不哭了嗎?」「不哭了!」塞薇站直了身子,臉龐上重新綻放著光彩。「各方神聖都在我耳朵邊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網不住的魚兒,是天意如此!」她說著白族的諺語;「放他去吧!他會帶來更多的收穫!」
刀娃似懂非懂。但,塞薇眼睛裡閃耀著陽光,似乎一絲哀愁都沒有了。
於是,這天晚上,塞薇捧著她那頂光燦燦的「登機」,帶著刀娃和她的父母,一起來到了夏磊的小屋。
塞薇徑直走到夏磊和夢凡面前,輪流注視著二人的臉孔,用力的點了點頭。「看樣子,你們已經談了很多!我猜,我也是你們談話的一個題目吧!」「塞薇!」夏磊站起身子,看著來的四個人,塞薇平靜嚴肅,刀娃怒不可遏,塞薇的父母,全對他怒目以視。他的心臟猛烈的跳了跳,目前這種情況下,要說清楚自己的處境和決心,實在太難了!在北京望夫崖上發生的種種牽纏羈絆,怎是遠在大理的白族人所能瞭解?他困難的凝視塞薇,艱澀的開了口:「塞薇,我跟你說過我的故事,我從來沒有隱瞞你,在我的生命中,一直有個……」
「本主神!」塞薇忽然接口說,目不轉睛的看著夢凡。「你就是他的本主神啊!每個人心裡有自己的本主神,你一直是他的本主神!我對你太熟悉了。你的地位,不是任何凡間女子可以取代的!今天我一見到你,已經什麼都明白了!也終於瞭解夏磊為什麼不能忘記你!我真高興……」她喉中微哽了一下,摔摔頭,露出了瀟灑的笑。「我真高興你來了!我想,世界上只有你,才能解除夏磊的不快樂。以後,我們都能看到一個快樂的本主神,和本主神娘娘了!」她雙手高舉自己的「登機」,虔誠的走上前去:「這是白族新娘的帽子,是我的『登機』,我把它送給你。只請求你一件事,不要帶走我們的本主神!他在這兒,教我們的孩子讀書認字,為我們的老弱婦孺治病療傷,我們需要他!」她轉頭熱烈的看夏磊:「我們不只歡迎你,也歡迎你的夢凡!」
夏磊目瞪口呆的看著塞薇,說不出有多麼震動和感激。此時,刀娃衝了過來,對著夏磊胸口,一拳捶去:
「你氣死我了!氣死我了!」他揮著胳臂大叫:「婚禮都準備好了!好多村子、寨子都要來參加婚禮了!我們要唱三天三夜的歌,跳三天三夜的舞,我準備了三大簍的『氣椒』,你怎麼可以這樣子?你怎麼可以取消婚禮!你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小刀娃還沒有嚷完,族長已大踏步衝了過來。走過去,他不由分說就抓起了夏磊胸前的衣服,把他整個人拎了起來,鼻子對著夏磊的鼻子,眼睛瞪著夏磊的眼睛,他震耳欲聾的大聲吼:「你想取消婚禮,門都沒有!你把我們白族人小看到什麼地步?遠近三百里以內,苗族,傣族,撒尼族,路南族,奕族……各族的老老少少,都聯絡好了,要來參加這個婚禮,大家要盡興狂歡,怎麼是你說取消就能取消的!你雖然是本主神,也不能這樣不守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