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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瓊瑤

  「皓禎!」雪如開門見山,劈頭就問:「你和公主是怎麼一回事?你真的……不曾圓房嗎?」

  皓禎,抬眼看著雪如。

  「你是太緊張呢?還是不懂呢?」雪如急急的問:「哪有夜夜都喝醉的道理?你這樣不懂規矩,傳出去怎麼做人呢?蘭公主一肚子委屈,如果進宮去哭訴怎麼辦?你長這麼大個兒,總不會連男女之事,都不開竅吧?你知道,你藐視皇恩,簡直莫名其妙嘛!」「額娘!」皓禎喊了一聲,滿臉的痛苦,滿眼的無奈。滿身上下,都透露著某種煎熬的痕跡。那張年輕的臉,沒有喜悅,沒有興奮,更沒有新婚燕爾的甜蜜,只有憔悴,只有傷痛。「怎麼了?」雪如心慌意亂起來。「你有什麼難言之隱嗎?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啊!」

  「噗通」一聲,皓禎對雪如雙膝點地,跪下了。手中,高高舉著那個白狐綃屏。「額娘,你救我!」皓禎嚷著:「只有你能救我,你是我的親娘呀!這個綃屏,出於一個女子之手,她的名字叫白吟霜,除非她能進府,否則,我無法和公主圓房!」

  雪如目瞪口呆,驚愕得話也說不出來,握著那綃屏,她瞪著那栩栩如生的白狐,簡直手足失措了。

  然後,她知道了皓禎和吟霜的整個故事,除了「梅花烙」這個小印記以外,皓禎把什麼都說了。

  第九章

  這天晚上,一輛馬車來到了胡同。

  常媽被急促的敲門聲驚動,才打開大門,小寇子已閃身入門,直奔入房:「白姑娘!白姑娘,我家福晉來了!」

  吟霜從椅子裡彈了起來,整張臉孔,驚嚇得慘白慘白。她蹌踉跟著走到房門口,秦姥姥已扶著雪如,走入大廳裡來。吟霜抬眼,恐慌的看了看雪如,就急忙垂下頭去,匍匐於地了。

  「吟霜拜見福晉!」她顫抖著說,直覺的感到,大禍臨頭了。皓禎才新婚,福晉怎會親自來帽兒胡同?皓禎說了什麼?老天啊,皓禎到底說了什麼?她伏在地上,頭不敢抬,身子瑟瑟發抖。雪如看著一身縞素的吟霜,白衣白裳,頭上簪著朵小白花。伏在那兒,只看到聳動的肩膀。她咳了一聲,小寇子早就推一張椅子來,秦姥姥扶著雪如坐下。

  「你給我抬起頭來!」雪如冷冰冰的說。

  「是!」吟霜聽出福晉聲音裡的威嚴和冷峻,嚇得更加厲害,微微抬起一點頭,整個臉孔仍然朝著地面。

  「我說,抬起頭來!」雪如清晰的說:「看著我!」

  吟霜無可奈何了,她被動的抬起頭來,被動的看著面前這個雍容華貴的女子……她的眼光和雪如的眼光接觸了。

  雪如心中怦然一跳,多麼美麗的一對眼睛啊!像黑夜裡的兩盞小燈,也像映著湖水裡的兩顆星辰,那樣盈盈如秋水,閃閃如寒星!那臉龐,那鼻樑,那小小的嘴……怎麼如此熟悉。如此似曾相識?她有些錯愕,有些意外,整個人都恍恍惚惚起來。就在恍惚中,身邊的秦姥姥發出輕微的一聲驚呼:

  「呀!」「怎麼?」她迅速的抬眼去看秦姥姥。

  「沒什麼,」秦姥姥慌忙搖頭。「這白姑娘,有點兒面善!」她低低的說。雪如更加怔忡了。再去看吟霜時,她準備了一肚子的話,竟然一句都說不出口。她準備好的一袋銀子,竟也拿不出手。至於那些疾言厲色的訓斥,更不知從何說起。在這等沉默中,吟霜六神無主了。「福晉!」吟霜顫顫抖抖的開了口:「請原諒我!請你不要生氣!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從來不敢有任何奢求!我在這兒,只是就近照顧我爹的墳墓,然後以報恩之心,等待貝勒爺偶爾駕臨!此外我再無所求,我絕不會惹麻煩,也不會妨礙任何人,更不會找到府上去!您,您就當我是貝勒喜歡的小貓小狗好了,讓我在這兒自生自滅!」

  「哼!」雪如好不容易,才「哼」出一聲來:「說什麼小貓小狗,說什麼自生自滅?你知道嗎?皓禎為了你,至今未曾和公主圓房,你這小貓小狗,力量未免也太大了!」

  「什麼?」吟霜一驚。「貝勒爺沒和公主圓房?怎會這樣呢?為什麼呢?」她心慌慌的問。滿懷酸酸的痛楚中,卻又有那麼一絲絲甜意。「為什麼?」雪如瞪著她,「你告訴我為什麼?」

  「事情鬧到今天這個地步,你實在是讓我百般為難呀!」雪如盯著吟霜。「你說你不曾妨礙任何人,事實上,你的存在,已經妨礙了許多人!如果皓禎再執迷不悟,公主怪罪下來,全家都有大禍!你瞭解嗎?」

  吟霜拚命點頭。「你年紀輕輕,才貌雙全,」雪如再深抽了口氣,勉強的說著:「為什麼要白白糟蹋呢?你應該配個好丈夫,做個正室,何必過這種名不正、言不順的日子?假若你肯離開皓禎,我絕不會讓你委屈!」吟霜抬起頭來,定定的看著雪如了。

  「我懂了!」她絕望的,悲切的說:「您的意思,是要把我許配他人?要我負了貝勒爺,絕了他的念頭?您不在乎我的感覺,也不在乎貝勒爺嗎?」

  雪如一怔。秦姥姥忍不住急步上前:

  「福晉是為你著想呀!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以你這等人才,又有福晉在後頭幫你撐著,總會給你配個好人家的!這是天上掉下來的一門兒福氣,你快謝恩吧!」

  吟霜點頭,眼中透露出一決絕的神色,她不住的點著頭,嘴裡喃喃的說著:「我明白了!你們的意思我都明白了!福晉既然不能容我,那我只剩一條路可走!要我負皓禎,以絕他的念頭,不如讓我消失,以絕所有後患!」

  說完,吟霜站起身來,就如現一隻受傷的野獸般,迅速衝出房門,用盡全力,奔向後院。雪如大驚失色,伸手一攔,哪兒攔得住,吟霜已消失在門口。雪如跳起身子,蒼白著臉喊:「吟霜!你要做什麼?你聽我說呀!」

  小寇子眼見情況不妙,大喊了一聲:

  「不好!她要去投井!」

  喊完,他跟著直衝出去,奮力狂奔,追著吟霜。吟霜已奔到井邊,在眾人的狂叫聲中,爬上井邊的護欄,眼看就要躍入井中,小寇子連滾帶爬,衝到護欄底下,奮力一躍,拉住了吟霜的腳。吟霜掙扎著,卻掙扎不過小寇子,手指攀著護欄,死命不放。小寇子使出全力,用力一拉,吟霜終於攀不住,從護欄上滾落到井邊。仆伏在井邊潮濕的泥地上,不禁放聲大慟。雪如、秦姥姥、常媽、香綺全奔了過來,香綺撲上前去,哭著扶起吟霜,痛喊著說:

  「吟霜小姐,你如果有個三長兩短,你讓貝勒爺怎樣活下去呀?」雪如站在那兒,目睹了這樣驚險的一幕,聽到香綺這樣一說,再看到又是泥、又是淚的吟霜,她整顆心都絞起來了,絞得全身每根神經都痛了。她喘著氣,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吟霜,淚,就衝進眼眶裡去了。

  「你這孩子,」她開了口,聲音是沙啞的,哽咽的。「不過是和你商量商量,你心裡有什麼話,有什麼主意,你說呀!性子這麼剛烈,出了任何差錯,你又讓我情何以堪?」

  吟霜只是埋著頭哭,小寇子仆伏到雪如面前,跪在那兒,誠摯的、哀求的說:「福晉!奴才斗膽,獻一個計策,就說白姑娘是我三嬸的乾女兒,自幼失了爹娘,無家可歸,所以是奴才求著福晉,收容她在府裡當個丫頭。然後,等過個一年兩年以後,再說白姑娘給貝勒爺看中了,收為小星,不知這樣做可不可以?」

  雪如聽著,此時,實在已經亂了方寸。她看著吟霜,不由自主的,就順著小寇子的話,去問吟霜了:

  「這樣做,你願不願意呢?」

  吟霜不相信的抬眼看雪如,就跪在地上,一邊哭著,一邊對雪如磕頭如搗蒜。雪如情不自禁的一彎身,扶住了吟霜,含淚瞅著她:「只是,孝服必須除了,秦姥姥,給她做幾件鮮艷的衣裳……」她看看跪在一邊的香綺,又長長一歎:「看樣子,你身邊這個丫頭,對你也情深義重的!也罷,既然是王府添丫頭,一個是添,兩個也是添,就說你們兩個是一對姐妹,給我一起進府來吧!」香綺大喜過望,忙不迭的磕下頭去:

  「香綺謝謝福晉,謝謝小寇子!謝謝秦姥姥……」

  吟霜含淚仰望著雪如。雪如眼中,盛滿了溫柔,盛滿了憐惜。她心中一動:這眼光,多像她去世的親娘呀!

  第十章

  吟霜和香綺,就這樣進了親王府。

  雪如把東邊一個沒人住的小跨院,稱作「靜思山房」的幾間小屋,暫時讓吟霜和香綺住下。這「靜思山房」的位置比較偏僻,房子也已多年失修,本來,早就要翻建了,只是王府中待修待建的房子實在太多,這小跨院反正空著,也就無人過問了。吟霜和香綺住了進去,小寇子,阿克丹,秦姥姥全來幫忙新技術掃,吟霜挽起頭髮,捲起袖子,也跟大家一起洗洗擦擦,忙得不亦樂乎。幸福的感覺,把她整個人都包裹住了。皓禎趕來了,見到吟霜,兩人都覺得,已經分開幾千幾萬年了。皓禎握著吟霜的手,看她除了孝服,用藍布包著頭髮,更有另一種風情,不竟看得癡了。吟霜是千言萬語,簡直不知從何說起。輕輕一跺腳,埋怨的句子,就脫口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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