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霜!」公主的聲音冷冷的響了起來:「你擋著我了!你不坐下,站在那兒做什麼?」
「是!是!」吟霜輕哼著,遮遮掩掩的往回坐。
吟霜?多隆大吃一驚,定睛對吟霜看去。皓禎已一步跨上前來,伸手搭在多隆手腕上:
「雖是親戚,男女有別!請到這邊坐!」
怎的?公主已經「賜坐」,你這額駙還不給面子?多隆心中有氣,再抬眼看那「吟霜」,這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他跳了起來,直視著吟霜,怪叫著嚷開了:
「吟霜!白吟霜,原來你已經進了碩親王府!你害我找遍了北京城!」「放肆!」阿克丹直衝上前,伸出巨靈之掌,就要去抓多隆。「白姨太的閨名,豈可亂叫,跟我出去!」
「你才放肆!」公主一拍桌子,站起身來。這阿克丹好大狗膽,上次殺入公主房中,現在又直闖女眷席。公主本是冰雪聰明,現在,已料到這多隆和吟霜之間,定有隱情,心中就莫名的興奮起來。跨前一步,她指著阿克丹,聲色俱厲的大聲說:「這是反了嗎?膽敢在我面前如此張狂!來人,給我把侍衛統統叫來!看誰還敢輕舉妄動!」她抬眼看多隆,沉聲說:「多隆,你不要害怕,儘管告訴我,你可認得吟霜嗎?」
多隆得到公主的「鼓勵」,更是得意忘形,和皓禎的新仇舊恨,正可以一起總算!於是,他在福晉面前,在趕過來一看究竟的王爺面前,在皓禎及吟霜面前,他就呼天搶地的喊開了:「這吟霜原是我的人呀!她在龍源樓唱曲兒的時候,已經跟我了,我還來不及安排她進家門,她就失蹤了!原來,是被皓禎搶了去……」他直問到吟霜面前:「吟霜,你怎可這樣朝秦暮楚,得新忘舊!」吟霜面色雪白,嘴唇簌簌發抖,又驚又氣之餘,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皓禎怒吼了一句:
「多隆!你血口噴人!無中生有!我跟你拼了!」
公主往前一攔。「事關王府名聲,非同小可!」公主轉頭去看王爺,眼光銳利如刀。「阿瑪,你能不聞不問嗎?你要被欺瞞到幾時呢?」
王爺已震驚到了極點,也惱怒到了極點。
「立刻給我把吟霜帶上樓去,你們一個個……」他指著皓禎、小寇子、阿克丹、多隆:「全跟我來!」
於是,連夜之間,王爺和公主,在王府「懷遠樓」的一間秘室中,夜審吟霜。樓上,樓下,都排排站著公主的侍衛,把房間團團包圍著,氣氛森嚴。崔姥姥不聲不響的站在房門口,靠著牆邊,一雙眼光卻銳利的投射在吟霜身上。雪如帶著秦姥姥,站在房門的另一邊,雪如心急如焚,她雖然知道吟霜的出身,但對多隆的「指證」,仍然嚇得心神大亂。出於對吟霜的喜愛,更出於那份本能的信任,她不相信多隆的話。但是,多隆把吟霜的身份拆穿了,雪如也難逃「欺瞞」的責任!何況,這多隆言之鑿鑿,字字句句,如判了吟霜的死刑,雪如實在聽得驚心動魄。
「回公主,回王爺,這白吟霜原是龍源樓的賣唱女子,皓禎曾經為了搶奪她,在龍源樓對我拳腳相向!此事由不得我胡說八道,龍源樓的徐掌櫃和店小二都親眼目睹!我功夫不如禎貝勒,爵位也不如他,但這白吟霜早就委身於我……」
「多隆!」皓禎一聲狂叫,沖運去就勒住多隆的脖子。「你這樣信口雌黃,你居心險惡,太卑鄙了……」
多隆躲都躲不及,被勒得直嗆直咳,公主怒拍椅子扶手,厲聲說:「來人來人!快去制住額駙!」
好幾個侍衛應聲而入,七手八腳的扯開了皓禎,皓禎漲紅了臉對多隆繼續憤怒的大喊:
「我知道你得不到吟霜,心在未甘!你害她還不夠慘嗎?你殺了她的父親,害她骨肉分離,家破人亡……現在還要這般羞辱她,你不怕舉頭三尺,神明有眼?!」
王爺大踏步走上前來,抬頭痛心已極的看了皓禎一眼,就掉頭去看那跪在地上的吟霜,森冷的說:
「誰都不要再說話!吟霜!抬起頭來!我有話問你!」
吟霜面無人色的抬起頭來,淒苦已極的看著王爺。
「你曾在龍源樓唱曲嗎?」
「你是小寇子的親戚嗎?」
「不是。」「你和皓禎在何處相遇?」
「在……龍源樓。」「你到底是什麼出身?」
「從小跟著我爹和我娘,彈琴唱曲兒為生!」
「你怎能入府當丫頭?」
雪如再也無法保持沉默,接口說:
「是我!」王爺迅速轉眼去看雪如,眼中,盛滿了不相信、悲痛,和被欺騙後的惱怒。「我實在是情迫無奈!」雪如哀懇的看著王爺:「皓禎前來求我,我見他們兩個情深義重,這才想法子把吟霜接入府,這之中的原委和經過,我再慢慢對你說。現在,請看在吟霜已有身孕的份兒上,就別再追究了吧!」
「怎能不追究?」公主厲聲說:「姑不論酒樓歌榭的賣唱女子,怎麼混進王府,這已有身孕,到底從何而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皓禎怒喊著。
「我的意思很明白!」公主喊了回去,直視著皓禎:「我懷疑她肚子裡的孩子,根本不是你的!」
「怎麼不是我的?」皓禎跺著腳,快要氣瘋了。「她以白璧之身,跟隨了我……」「那,」公主指著多隆:「他,又怎麼說?!」
「他是含血噴人!他是胡言亂語!你們要相信一個這樣無恥的小人,而沒有人肯相信我!」皓禎氣極,一聲狂叫:「啊……」同時,雙手用力一格,竟把抓著他的幾個侍衛硬給震得飛了出去。他拳打腳踢,又踢翻了兩個,然後,一反手,他搶下了一個侍衛的長劍,就舞著對多隆劈了過來。多隆大駭,狂叫著躲開去,而王爺,已迅速的攔上前去,暴喝一聲:
「你給我站住!」皓禎一劍正要刺出,一見是父親,硬生生把劍收住,房中所有的人,都失聲驚叫了。「怎麼?你要逆倫殺親嗎?」王爺沉痛的說,指了指地上的吟霜:「為了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你居然串通母親,和你的親信,聯手來欺騙我!你罔顧禮法親情,造次犯上,漠視皇恩浩蕩,冷落公主……你……你……」他重重喘著氣:「你真讓我痛心!」跪在地上的吟霜,已經再也聽不下去了,崩潰的用手抱住頭,發出一聲淒厲的狂喊:
「夠了!夠了!我走!我走……」
喊著,她站了起來,反身就往樓下奔去。公主大叫。
「抓住她!」她已奔到樓梯口,崔姥姥見機不可失,伸出腳來,就把吟霜重重一絆,吟霜沖得飛快,被這一絆,整個人失去重心,就一腳踏空,從那陡峭的樓梯上,滾落了下去。雪如大驚失色,伸手想抓住吟霜,撈到了吟霜肩上的衣服,嗤的一聲,衣服撕破了,吟霜的身子,仍然像滾球一般一路翻滾了下去。
「不要!吟霜!吟霜……」皓禎狂奔過去。
「天啊!」雪如跟著奔下樓。
吟霜臥在樓梯底下,那肌膚上,一朵小小的、粉紅色的「梅花烙」正清晰的展現著。
「天啊!」雪如再喊了一聲,整個人都呆掉了。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
第十六章
就在那夜,吟霜失去了她的孩子。不幸中的大幸,是她並沒有摔傷筋骨,但,她整個人都虛脫了。
窗外,秋風正肆意的吹著,把窗框叩得簌簌作響。窗內,一燈如豆,淒然的照射著那低垂的床帳。吟霜蜷縮在床上,手棉被把自己連頭蒙住,她緊緊閉著眼睛,不哭,不動,不說話,不思想……她什麼都不想做了,甚至不想看這個世界。皓禎坐在床前面,緊緊握著她的一隻手,牙齒咬著嘴唇,把嘴唇都咬痛了。他注視著那露在被外的髮絲,竟也失去安慰她的力氣。兩人就這樣一個躺著,一個坐著,任憑夜色流逝,更鼓頻敲。香綺進來了好幾回。「大夫說,小姐需要好好休息,你就讓她睡吧!」香綺哀懇的看著皓禎:「這兒有我服待,您也去休息休息吧!熬了一夜,您的眼睛都紅了。吟霜小姐的身子要緊,您的身子也要緊呀!」皓禎搖搖頭,動也不動的坐著,眼光直勾勾的看著吟霜。吟霜躺在那兒,也是紋風不動。冷冷的夜色,似乎被這樣巨大的沉哀,給牢牢的凍住了。
同時,在王府的另一端,公主在自己房裡,也是徹夜未眠。「審吟霜」的一段公案,因吟霜的流產而告一段落。那多隆,在吟霜滾下樓,全家亂成一團的當兒,就悄悄溜走了。接著,府裡救吟霜、傳大夫、備車備馬、抓藥、熬藥……鬧了個雞犬不寧。公主趁亂收兵,到房裡,心臟還噗通噗通跳個不停。丫頭宮女,來來往往奔跑,傳遞消息,吟霜流產了!孩子掉了!公主的心腹大患也除去了!她睜著大眼,怔忡的看著崔姥姥,不知怎的,她並沒有什麼歡喜的感覺,那顆心,始終在噗通噗通的跳,跳得她心慌意亂,神思不寧。公主在人前儘管要強,在人後卻自有脆弱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