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弄得這樣傷痕纍纍,卻叫我完全蒙在鼓裡!」他大叫出聲:「你不是浪跡街頭,無依無靠的白吟霜,你是身在王府,有我倚靠的白吟霜!你卻弄成這個樣子!今天就當我是嚥下最後一口氣,無法保護你!那也應該還有阿克丹,沒有他還有小寇子,還有香綺……」他一個個指過去,眼中噴著火:「就算大家統統死絕,無以為繼了,還上有皇天,下有后土呀!」他一腳踹開了腳邊的一張凳子,厲聲大喊:「香綺!」
「貝勒爺!」香綺跪在地上,哭著,簌簌發抖。
「你給我一個一個說清楚,這每個傷痕,是從哪兒來的?」
於是,這天深夜,整個公主房都騷動了。
皓禎氣勢洶洶的來了,一路把太監侍衛們全給擋開,殺氣騰騰,長驅直入。公主還沒有入睡。白天的事,仍縈繞腦際。吟霜被福晉救走了,自己儘管貴為公主,卻拿福晉無可奈何。公主恨在心頭,氣在心頭,卻完全失去了主張。連計策多端的崔姥姥,也亂了方寸。蘭馨這一生,珠圍翠繞,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雖然自幼驕寵,但也讀過四書五經,學過琴棋書畫。在嫁到王府來以前,她就聽過皓禎的故事,對自己的婚姻,充滿了遐思綺想。嫁進來以後,見皓禎果然是個文武雙全的翩翩佳公子,自己這顆心了就熱烘烘的,連同自己那白璧無瑕的身子,一起奉獻給皓禎了。這種「奉獻」,對她來說,是「完完整整」的,是「纖塵不染」的,也是「毫無保留」的。但是,這樣的「奉獻」,卻換得了什麼?在不知道有吟霜此人時,她還能自我排解,把皓禎的冷淡解釋為「不解風情」。發現吟霜的存在,她才真是挨了狠狠一棒,原來皓禎身上也有熱情,這熱情的對象竟是府裡的一個丫頭!她在嫉妒以外,有更深更重的受傷,她的身份被侵犯了,自尊被傷害了,連尊嚴都被剝奪了。「她不過是個丫頭呀!」蘭馨對崔姥姥不住口的問:「怎麼有這麼大的魔力呢?如果我連個丫頭都鬥不過,我還當什麼公主呢?我的臉往哪兒擱呢?」
「公主別急,公主別生氣,」崔姥姥一疊連聲說:「咱們再想辦法!」「人都被福晉帶走了,咱們還有什麼辦法?」
「辦法總是有的,你還有皇阿瑪呢!」
「你糊塗!」公主一跺腳。「這閨閣中的事,也能去跟皇阿瑪講嗎?要丟臉,在王府裡丟就夠了,難道還要丟到皇宮裡去?」崔姥姥連忙應著,又轉過語氣來安慰公主:「我看那吟霜丫頭,弱不禁風的,是個福薄的相,哪有公主這樣高貴!想那額駙,對吟霜丫頭,頂多是有些心動罷了,不可能認真的!這男人嘛,總是風流些,等他知道你在生氣以後,他衡量衡量輕重,也會想明白的!你別慌,他一定會來賠罪的!你瞧吧!」崔姥姥話未說完,皓禎確實來了。他一路乒乓乓乓,見人推人,見東西推東西,聲勢驚人的直闖進來。崔姥姥大吃一驚,才攔過去,已被皓禎一聲怒吼喝退:
「你退下去!我有話要和公主說!」
他三步兩步,衝到公主面前。橫眉豎目,眼中閃耀著熊熊怒火,咬牙切齒的開了口:
「我統統都知道了!關於你虐待吟霜的種種陰毒手段,我統統知道了!你的所做所為令人髮指,令人不齒!我簡直難以置信,天底下居然有你這種惡毒的女人,而這個女人正是我的妻子,如此無品無德,你已經不只令你的丈夫蒙羞,也令整個皇家宗室蒙羞!」公主蹌踉一退,臉都氣白了,臉都氣白了,身子都發抖了。「你……你瘋了?膽敢這樣子教訓我!她不過是個丫頭,我要打要罵,都任憑我!而我是公主,是皇上指給你、名正言順的妻子呀!」公主顫聲說。
「對!論名分、論地位,你是天,她是地!可是論人格,講性情的話,她是天,你是地!」
「住口住口!」蘭馨受不了了,大聲叫著說:「你和她到底是什麼關係?你這樣處處護著她?今天你母親、你身邊的人全現形了,你也原形畢露!你說你說,她到底是從哪裡跑來的賤人?」「不許你這麼罵她!」皓禎狂怒的大吼了一聲。「你要知道她是我的什麼人嗎?我就老實告訴你吧!她是我心之所牽、魂之所繫,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一個女人!」
公主像被一個閃電擊中,臉色慘白,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說什麼?」她不相信的問。
「對!」皓禎豁出去了,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的說:「她是我的女人!是我所愛的女人!如果你能容納她,我和你那婚姻還有一絲絲希望,偏偏你不能容納她,這樣百般欺負她,你不是置她於死地,你根本是置我於死地!」他站在她面前,眼睛直勾勾的瞪著她:「你聽明白!你再想想清楚!你盡可高高在上,當你的公主,放她一馬!井水不犯河水,過你的榮華富貴,太平日子!如果你不肯,定要除之而後快,你就把我一起除掉吧!」公主又驚又怒,又痛又恨,睜大了眼,激動萬分的喊了出來:「你威脅我?你這樣子威脅我?為了那個女人,你居然半夜三更闖進來,對我極盡羞辱之能事!」她抽著氣,淚珠奪眶而出。「皇阿瑪被你騙了!什麼智勇雙全,什麼才高八斗,全是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她一口氣喊了幾十個「假的」,喉嚨都喊啞了,淚珠如雨般滾落:「皇阿瑪誤了我!我把什麼都給了你,現在已經收不回來……皇阿瑪!」她抬頭向天:「你誤了我!」這句「皇阿瑪,你誤了我!」使皓禎一震,看到蘭馨那盛妝的面龐,已經淚痕狼藉,心中也掠過了某種愴惻之情。他閉了閉眼睛,深抽了口氣,啞聲說:
「這種王室的指婚,向來由不得人,是誤了你,也誤了我!如果你我都沒有那種勇氣在一開始就拒絕錯誤,但求你我都能有某種智慧,來解今日的死結!否則,這個悲劇,不知要演到何年何月……」他長歎一聲,掉頭走了。
蘭馨公主,無助的哭倒在那刻著鴛鴦戲水,刻著雙鳳比翼的雕花大床上,淚水濕透了綃著百子圖的紅緞被面。
第十四章
第二天一清早,蘭公主就帶著崔姥姥、宮女、太監們一大隊人,浩浩蕩蕩的回宮了。
這件事再也瞞不住王爺了。事實上,公主回宮這個突發狀況,已使整個王府全亂成了一團。王爺在大廳裡背著手,走來走去,又驚又急又氣。雪如、皓禎、小寇子、阿克丹全被叫齊不說,浩祥和翩翩也來了。皓祥見著皓禎就氣極敗壞的喊:「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們一家子啊?為一個丫頭去得罪公主?你瘋了?還是腦子有問題?」
皓禎和皓祥實在不對路,兩人誰看誰都不順眼。
「我和公主,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皓禎氣呼呼的說:「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你一人當?」皓祥尖聲說:「你講些什麼外國話?公主如果生氣了,皇上如果怪罪下來,阿瑪、額娘、我,哪一個逃得掉?什麼叫『連坐』,什麼叫牽連『九族』,你懂不懂?你成天『御前行走』,走來走去,連大清王法你都走丟了?」
翩翩見王爺臉色鐵青,不住伸手去拉皓祥。
「好了好了,」她悄聲說:「有你阿瑪在,你就少說兩句吧!」
皓祥掙開了翩翩,忍不住怒瞪了翩翩一眼。就是這樣!每次自己說話翩翩都要攔!全因為翩翩懦弱,自己這「庶出」的兒子就永無出頭之日!「不要吵了!不要吵了!」王爺大聲一吼,已知道事情的關鍵人物,是新進府不久的丫頭白吟霜,就一疊連聲叫帶吟霜。吟霜和香綺匆匆的趕來了,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吟霜自從入府後,在人前不敢穿白色衣服,但人後總是換上素服,以盡孝思。現在倉促趕來,身上仍穿著件月白色的衣裳,只有襟上綃了幾隻蝴蝶,一條月白色的裙子,只有邊緣綴著幾朵小花。臉上幾乎未施脂粉,頭上挽著鬆鬆的髮髻,插著一支竹製的簪子。看來十分素雅端莊,那樣荊釵布裙,仍然有著掩不住的美麗。她腳步蹌踉的帶著香綺走進大廳,乍見一屋子人,心臟就咚然一聲,往地底沉去。皓禎夜鬧公主房,公主負氣回宮的事,她已有耳聞,如今見王爺滿面凝霜,雪如滿眼倉皇,她感到「大禍已至」,而自己正是「罪魁禍首」,雙腿一軟,就對王爺跪下了,香綺也慌忙跪下,雙雙匍匐於地。
「吟霜和妹子香綺,叩見王爺福晉。」她囁嚅著。
「抬起頭來!」王爺命令著。
吟霜被叫得抬起頭,怯怯的瞅著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