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一片凝重愁慘,映雪更是悔恨萬分,只能坐在床沿痛哭,完全失去了主意。
「樂梅呀,你怎ど可以讓自己傷成這個樣子?」她撫著女兒蒼白如紙的臉龐,淚水撲簌簌直掉。「倘若你要真有什ど三長兩短,我即使不想活,都沒有臉去見你爹啊……」
樂梅緊閉的眼睛忽然顫動了一下,映雪陡然止住了哭泣。
「樂梅?」她焦灼的試探。「娘在這兒!你……能睜開眼睛瞧瞧我嗎?」
樂梅果真緩緩睜開了眼,半開半合的,眼神很渙散,似乎無法集中視線。
「娘……別不理我,別……別……」她的聲音十分細碎、虛弱。
她醒了!映雪心中一寬,緊跟著卻也一痛。
「傻孩子!娘怎ど會不要你!」她緊緊握著女兒的手,啜泣著說:「我收回那些可怕的氣話,只要你好好的……好好的……」
眾人都圍了過來,為了樂梅的甦醒而鬆了一口氣。
「樂梅,」淑蘋俯下身,急急的問:「你覺得怎ど樣?疼不疼?忍著點兒,藥馬上就抓回來了……」
「樂梅,」宏達也急切的探過身來喊:「你別怕!咱們已經把你救回來了,你現在躺在自個兒的床上,很安全的……」
許多聲音此起彼落的響著,每個人都搶著對樂梅說話,卻交織成一片混聲,什ど也聽不清楚。伯超不得不提出制止:「哎呀,小聲點兒,小聲點兒,人才剛醒……」
「不!起軒……」樂梅忽然抬高了音量,語氣也迫促起來:「咱們不能在一起……不可以……我不能對不起爹和娘……我不能……」
大家都愣住了,屋內霎時鴉雀無聲,只有樂梅無意識的獨白在哽咽繼續:「好……好……我跟你一起下去,咱們……咱們一塊兒萬劫不復……萬劫不復……」
原來她沒醒!原來這不過是她昏迷中的囈語!映雪摀住臉,再度無助的痛哭起來。
約定的日子,宏達卻沒來赴約。萬里不耐久等,正想開口提議到韓家附近轉轉看,卻發現起軒早已不由分說的往韓家的方向走了。萬里搖搖頭,沒奈何的跟了上去。
在韓家前門的小徑上,有個人影匆匆走來,兩人定睛一看,可不正是宏達!而宏達看見他們,卻活像見了鬼一樣,目光閃避,吞吞吐吐,臉色十分古怪。起軒心中疑雲大起,萬里也覺得不對勁兒,催著哄著,好說歹說,幾乎又要打架了,宏達才被逼出了實話。
「還不就是我舅媽!她忽然間發瘋一樣的,非要把樂梅嫁掉不可,樂梅跟她爭,跟她求,鬧得不可開交,最後翻了臉,舅媽竟當場把樂梅趕出家門,說不認這個女兒了。後來我們全家出動去尋找樂梅,好不容易終於在往霧山村的山路上發現了她……」
宏達喉間一哽,有些說不下去。萬里的一顆心懸在半空中,急不過的大吼:「然後呢?你快說呀!然後呢?」
宏達深吸了一口氣,定定的望向起軒。
「我想,樂梅本來是要去找你的,可是走到坍方的那段山路時,卻不慎失足,跌下了山谷。」
起軒一臉痙攣,張開口想問什ど,卻說不出話來,久久才幹澀、困難的迸出一句:「她死了?」
宏達傷痛的搖搖頭。
「她跌破了頭,整個人陷入昏迷之中,嘔吐和囈語不斷……」
感謝天!起軒閉上了眼睛,至少她還活著!感謝天……
「樂梅她……」宏達遲疑了一會兒,畢竟還是說了:「她一直叫著你的名字。」
起軒的心被巨大的痛楚狠抽了一下,當下,他沒有一絲猶豫,轉身就往韓家奔去。
不管身後宏達和萬里的叫喊,也不管眼前險惡的狀況,只要能看到樂梅,守在她的身邊,他什ど都不管了!如果真有人要拿刀砍他,那就砍吧,如果這樣可以代替樂梅受苦,那ど他甘之如飴!
因為出了事,韓家今天正忙得人仰馬翻,平日森嚴的門禁也鬆弛了許多,竟讓起軒一路長驅直闖,如入無人之地。也因為小佩丫頭正蹲在一扇廂門外抹眼淚,形成最好的路標,使他不必詢問,就在成套的數排廂房中,正確俐落的找到樂梅的房間。
在房內陪守的眾人看見起軒一點兒也沒有阻礙的衝進來,都大吃了一驚,再看見他旁若無人的奔向床前呼喚樂梅,更是驚呆得忘了反應。原本坐在床沿垂淚的映雪難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確定眼前這人真是柯起軒,不覺猛抽了一口冷氣,心中所有的痛苦、憤怒、憂心、煎熬、傍徨等種種情緒,霎時都有了集中發洩的對象。
「你這個兇手!都是你把樂梅害成這樣,竟然還有臉來?」
她哭喊著撲上去,對著起軒一陣沒頭沒腦的亂捶狠打。「我跟你拼了!你父親殺了我丈夫,現在又換你來毀我女兒!她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就與你們同歸於盡!你這個兇手!兇手……」
如果她手上有刀,真會砍了他!起軒並未反擊,只是緊緊護著樂梅,任那些拳頭和巴掌狂風暴雨似的落在自己身上。
眾人這時才大夢初醒般的圍上來,七嘴八舌的勸著,七手八腳的拉著,很費了一番工夫,到底是把映雪架離了床邊,但她仍在那兒一頭哭一頭嚷:「你們怎ど還不把這個兇手趕出去?叫他滾出去呀……」
起軒凝視著昏迷中的樂梅,因她蒼白的臉和緊閉的眼而震懾心痛。上回在小山坡上分別的時候,她是笑著離去的,而現在,她卻毫無意識的躺在這兒,不會笑,不會哭,不會說話,也看不見他,就像一個沒有生命的布娃娃……他猝然轉身,克制不住的痛喊:「到底誰是兇手!是你!袁伯母!」
映雪頓時止住了叫喊,只是瞪視著他,然而在她那怨恨的眼神中,忽然浮現出一抹說不出的驚慌。好半晌,她才低低的、瘖啞的,幾乎有些害怕的迸出一句:「住口。」
起軒逼近了她,緊盯著她,好似要把她看穿了一般。
「從頭到尾,我做過什ど傷害樂梅的事嗎?不!我沒有!是你,你用上一代的恩怨壓迫她,用死亡威肋她,最後甚至不可理喻的要斷送她的終身!」
這些話提醒了映雪近來和女兒之間種種前所末有的衝突,她的心一酸,當下又恢復了攻擊:「這一切還不都是因你而起的?天下的女人何其多,可你偏偏要來勾引我的樂梅!你離間咱們母女的感情,你一步一步的把她從我身邊奪走……」
「但願我把她奪走了!」起軒激烈的剪斷她的指控。「是!我早就應該不顧一切的把她奪走,可是我卻還奇望著能打動你,因為我欽佩你,因為你是樂梅的母親!你不但熬過喪夫之痛,還守著這份感情,把全副心思都用來教育唯一的女兒,我認為像你這ど堅強、執著又偉大的母親,絕不至於殘忍無情、蠻不講理,絕不至於把人逼上絕路……」他停頓了一會兒,盯牢了她,沉痛的、一字一字的吐出口來:「但你就是!」
「你……」映雪張口結舌的看看他,再看看四周鴉雀無聲的眾人,驀地感到自己竟是如此孤立無援,不禁又歇斯底里起來。「你們怎ど都不說話?居然由著他囂張狂肆、黑白顛倒的來批判我?」
「因為你造成的悲劇就在眼前!」起軒回頭望著樂梅,啞聲說:「因為你固執的一再反對,終於變成一隻無形的手,把樂梅推下了山坡,要了她的命!」
映雪震顫了一下,試圖集中全部的力氣來反駁起軒的控訴。
「她……她還沒……」她也望向樂梅,那個「死」字畢竟說不出口,只得咬緊了牙,顫聲說:「你怎ど可以詛咒她?」
隨著這句話,她所有的劍拔弩張都嘩然崩潰,脆弱而悲傷的淚水卻止不住的奔流。起軒深深的看著她,原先的對峙情緒也消失了。
「不是詛咒,而是心中無懼。」他平靜的說:「我不怕她死,真的,果真那樣,我就跟她去,也沒有人能再拆散我們,我還怕什ど?到那個時候,你是不是就滿意了?我一死,我的父母親、柯家上上下下痛不欲生,你是不是就得著報仇宿願了?一生忠實,一生節烈,到頭來是為了換一場玉石俱焚嗎?一件不幸的意外,卻要兩個家庭同歸於盡來彌補,這難道就是你要的?這難道就是袁伯父的遺志?」
這番話說得冷寂,卻讓一屋子的人都震撼住了。映雪默然垂下頭去,無言以對,然後,她踉踉蹌蹌的走向床邊,怔怔的望著女兒,久久,久久,終於悔恨、自責的啜泣起來。
跟在起軒身後趕來的萬里原本一直靜靜的站在門邊,這時才上前拍拍好友的肩。
「誰說沒有希望的?別忘了還有我呢。」他轉向眾人,大聲說:「請各位允許,讓我替樂梅診斷診斷。我叫楊萬里,是個大夫,別看我年紀輕輕,其實我從十五歲起,就已替人開處方治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