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琅琊靜已經是個可以獨當一面的君主,可是,她已改變不了依賴他的習慣。
海棠旋敏銳地感覺到——她對他刻意若即若離,有時依賴得唯恐失去,有時又冷漠得如同陌生人;可是,誰也無法斬斷他們之間牽扯不完的聯繫。
或許,她早已是他的一部分,而他亦然;誰失去誰,都將不再完整。
天將黎明的時候,東方的天空格外暗沉。
厚黑的雲絮沉重得幾乎壓垮了天空,使人有著天地傾斜的錯覺。破曉前的時刻,天與地都彷彿陷人無盡的黑夜,連氣流都是靜止的。
海棠旋點起一盞燈,在暗夜中燃起一線光亮。
即使是如此微弱的光源,還是驚醒了睡夢中依然敏感的琅琊靜。
她霍地從床上坐起,驚惶的表情像是個迷途的孩子。
「……旋!你在哪兒?」 她不安地喚著。
「我在這兒。」
海棠旋快步走回床榻,伸手將她攬人懷中。
琅琊靜緊緊攀住了他,感覺到他的溫暖,感覺到他的心跳與呼吸,這才定下心神。
睜眼的那一刻滿室漆黑,讓她以為他已經離開了,她害怕那種抓不住他的感覺,她的心老是懸著,無法踏實。
他拍撫著她,愛憐地輕語,「怎麼不多睡一會兒?離五更天還有半個時辰。」
「我怕我睡過了頭,醒來後你已經走了。」她孩子氣的喃喃訴說著。
他總歸是要走的,要回到他的妻子身邊,可是,她就是依依不捨。
「靜兒,你……」他不禁失笑。
「不許嘲笑我,說我孩子氣。」她先發制人地說。
他啼笑皆非,「好好好,不說。」
望著他帶笑的彎彎俊眼,琅琊靜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甜蜜幸福的感覺。
「你的笑容,一直以來都沒有改變哪!」她有感而發地道。
他揚眉,「是嗎?」
「你的聲音也是。」她笑了,「還記不記得,我倆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怎麼不記得?」他寵溺的揉了揉她披散的長髮,「那一次你擅闖勤政殿,還躲進一口放著琅琊國歷代秘史的箱子中,被我打了一頓屁股。」
她瞪他,「還說呢!如果不是為了你,我才不會挨揍。」
「為了我?」
「是啊!要不是因為貪戀你的聲音,我的行蹤根本不會被發現,全都是你的聲音害的。」說到後來,她竟埋怨起他了。
「我的聲音?」
「是啊!天知道,我一聽見你說話,就像是著了魔一樣,非豎起耳朵屏息傾聽不可;我呀!現在終於明白當年為什麼聖德女皇寧可丟棄王位,也要與宮廷樂師唐少逸私奔了。」她自顧自地下了結論。
「靜兒,這根本是兩回事。」天,他真服了她!
「一樣啦!我是為了你的聲音,聖德女皇則是為了琴音嘛!說起來,咱們琅琊家的女皇真是多情的性情中人呢!你說對不對?」
海棠旋笑著搖了搖頭,伸出長指點了一下她光潔的額,「頑皮!」
「又打我!」 她嘟起唇,揉揉發紅的眉心,誇張地叫道:「好疼幄!不管,給我呼呼!」
海喔族又好氣又好笑,只得俯下頭來將她額上的痛痛吹走。
嘿嘿!上當了吧?
琅琊靜抓住機會抬起小臉,對準他的唇用力給他吻下去!
海棠旋沒料到她有此一著,竟給她強吻得逞。
琅琊靜的丁香小舌在他的唇間嬉戲,唇邊還帶著壞壞的笑意,但是,她耍的小把戲很快就走了樣,海棠旋豈能允許她如此撒野?他一把將她抱起,讓她跨坐在自己的腿上,以自己的慾望對她略施薄懲。
薄如蟬翼的絲袍形同不存在一般,兩人短兵相接的那一處彷彿有一把烈火在燃燒,將兩人的理智盡數焚燬殆盡。
琅琊靜顫抖地喘息著,原先的優勢全被海棠旋逆轉,嘗到了被反擊的滋味。
「這是給你一點小小的教訓,」 他啃吻著她白皙柔膩的頸項,撫弄著她渾圓的豐盈,「以後絕對不要挑釁男人的慾望,因為,你永遠不會是贏家。」
琅琊靜無力的攀附著他,用著僅存的理智勉強維持所剩不多的清醒,嬌笑道:「那又如何?我不想當贏家,我只想擁有你而已。瞧!我達到目的了,不是嗎?」
耍了這麼多心機,玩了那麼多小把戲,勝或負她根本就毫不在意,從頭到尾,她要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靜兒……」他低喟。
她吻著他,「我愛你,不管我怎麼使壞,全是為了得到你。」
「那麼。我是你的了。」他捧抱起她,將昂揚的慾望埋進她的體內,一舉貫穿了她。
琅琊靜抽了一口氣,什麼也不能思考,款擺著纖腰迎合著他的侵略。
「不要離開我,旋,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她喊出了內心深處最害怕的隱憂。
她什麼都可以失去,唯獨他不可以。
她什麼都可以不要,只要他的真心。
「靜兒,我不會離開你,我發誓……」他吻著她,像是要吻去她的不安。
他唯一傾心的人兒,從來就只有她一個。
「真的嗎?那麼,惠秋水呢?」
所有的律動,倏地僵住了。
所有刻意被忽略、被忘卻的傷口和疼痛,緩緩的擴散蔓延。
那一層隔離現實與夢境的安全屏障被打破,所有的事實如潮水一般,順著破洞傾洩而人。
秋水。秋水,他怎麼能夠忘記,自己已成了親,是惠秋水的夫婿。
他縱容自己一夜春宵,其實是背叛髮妻的行為!
他抽身而退,起身背向她,而他的背影扯痛了她的心。
看著他一件件的穿上衣服,琅琊靜覺得自己的心中彷彿也有一塊地方,因為他的撤退而變得空蕩虛無,失去了他的體溫,她覺得寒冷。
他要走了。她有些難過地想。
「靜兒,」他開口喚她,「我愛你,即使這是我在婚姻中注定背負的罪,也絕不後悔。」
是嗎?是這樣的嗎?
他走近她,凝視著她的眼眸熠熠如星,彷彿感應到她的想法。「是的,我不後悔。但是,我的愛情抹殺不了婚姻存在的事實,我捨不下為我虛度青春的秋水,現在的她需要我。」
這輩子,他辜負了兩個深愛他的女人,這樣的遺憾只怕直到生命的盡頭,他都要懷抱著這樣的歉疚與遺憾。
「你曾用抱過我的雙手擁抱過她嗎?」她平靜的問。
海棠旋迎祝她的眸,不閃不避。
「是的。
她強忍傷心,再問;「那麼……你也與她歡愛嗎?」
「不曾。」他深深的凝視著她,「因為我對她的感情,不是愛。」
他從來不曾做過對不起琅琊靜的事,這是他僅能做到的回報。
「我明白了。」她接受了無法轉圜的事實,也接受了他的保證,「我相信你,你好好的陪伴她度過所剩無幾的時光吧!不要讓自己後悔。」
她的包容與退讓令他為之動容。
她是女皇,大可以命令他與秋水離異,但是他沒有這麼做;而這一切,全是為了成全他對秋水的彌補。
他攬過她,鄭重的許諾,「如果有來生,我定不負你。」
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他鬆開了她,毅然決然地走出朝陽殿。
來生,多麼虛幻縹緲!她有些怏怏不樂地想,她才沒有耐性等到來生呢!這輩子她就要抓到幸福,不管他願不願意。
oo
一個月後,惠秋水走完了她的一生。
二十八歲的芳華,多麼短暫!為此,海棠旋不吃不喝三天三夜。
她過世的當晚,我作了一個夢,夢裡是一個面容瘦削,有一雙極溫柔雙眼的女子,站在水的一方,朝我微微的笑著,那笑容裡,有著深深的瞭解與殷切的祝福。
我看得見她的嘴部張合,知道她正在對我說話,可是,我卻什麼也聽不見。後來,她從袖中掏出一隻短箋想遞給我,上面只寫著短短的一句話:「請女皇給予王爺幸福。」 我正想伸手去接的時侯,便醒過來了。
這事兒一直擱在我的心上,後來向宮人形容起夢中女子的相貌,才知道我夢見的人很可能就是鎮國王妃惠秋水,而我,也這麼確信著。
或許,這就是我和她唯—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見面。
第十章
鎮國王妃的葬禮備極哀榮,但是,那並不能撫平海棠旋的悲傷。
七七四十九天過去了,海棠旋總是獨坐在秋水生前躺臥的病榻上,沉默不語,不展歡顏。
他的門生一律被擋在門外,所有的訪客,全都不得其門而人。
朝臣們議論紛紛,大家都說,鎮國王爺與王妃感情彌篤,因此,失去了摯愛的髮妻,等於是失去了求生意志。只有琅琊靜明白,他的悲傷源自於他的自責,他責怪自己無法救治惠秋水,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生命力逐漸流失,什麼他挽回不了。
琅琊靜心疼了,也看不下去了;她無法就這麼放任不管,看著心愛的男人憔悴消瘦,她幾乎要跟著食不下嚥。
再這麼下去,恐怕失餓死的是她而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