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這麼認為。」她不以為然。「喜愛一個人怎麼可能完全沒有理由?」
「你如果願意留下,我會給你一個理由。」
「如果我不呢?」
「你打算賴帳?」他挑眉。
見她沉默不語,海鬼讓倏地沉下臉,並反常地一把放開她。
「你不願意留下來是因為我,還是因為康熙那傢伙?」
「皇……皇上?」她不明白他何以突然扯出康熙皇帝。
「我知道那傢伙很喜歡你,而且還等著接你入宮、納你為妃——」
他褪去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她從未見過的嚴峻面容,這令她既震驚又心慌。
「你……你怎會……知道這些?」她驚訝地瞪大眼,沒料到他竟會知曉這件事情。
「只要是我想知道的事,我自然就會知道。」
海鬼讓莫測高深地看了她一眼,隨即逕自轉身游回岸邊。
予霧反射性跟在他後頭游去,並在他上岸時追到他。「你……調查我?」她急忙拉住他,問。
聳聳肩,他不置可否,只道:「你真寧願進宮去和一大群女人搶一個男人?」
予霧冷著臉。「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你也沒回答我的。」
濕淋淋的兩人僵持對望著,誰都沒有伸手抹去不斷自髮梢滴落的水珠,彷彿那是一種認輸的行為。
須臾。
「你……」他率先打破沉默,粗嘎道:「真的那麼不想留下來?」
「我……」她垂下眼,咬著唇誠實道:「不是想不想,是不能。」
「『不能』並不代表你『不想』,對嗎?」他的表情略微柔和下來,似乎燃起一絲希望。「而你『不能』的原因,是因為怕康熙那傢伙一怒之下,遷怒到尚夏公主一家?」
予霧搖頭。「康熙皇是個明理的君王,倒還不至於如此不講理。」
「你這是在替他說話?」他挑高眉,臉部線條又緊繃起來。
「我沒有在替誰說話,只是就事論事。」她說明道,明顯感受到他對當今皇上的敵意。可,為什麼?
「我『不能』留下來,是因為我有我的使命——」她望向他,繼續說道。「我自幼即被選定為護國女巫,預備入殿修行,若不是因為跟著公主嫁來中國,我早已……」
「可如果不是我們救了你,你根本就『沒命』去達成任何『使命』」
他抓住她單薄的肩頭,既霸氣又傲然地再次宣告他是她「救命恩人」的事實。
「況且,只要你選擇不回去,再過一陣子,他們就真真正正地認定你已經死了——」
「我……死了?」她怔忡了下,隨即連聲急問:「什……什麼意思?難道夏兒不知道我在這兒?你沒有告訴她?」
「我從不自暴身份和行蹤,所以也不可能暴露你的。」
「可……可這樣,夏兒不知會如何心急呀!」
她蒼白著臉,已顧不得濕轆轆的單衣仍緊貼著她姣好的身軀,回身就要往石堡的方向跑去。
「我必須立刻離開這裡,夏兒肯定擔心死了。」
「不行,你還沒履行我們的約定之前,哪兒都不能去!」他抓住她,堅持道。「一切等見到雲晨風再說!」
猛地被他從身後使勁拉回,予霧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而且沒有我,你根本無法離開這裡。」穩住她的身子後,海鬼讓沉聲指出最實際的問題。
予霧死瞅著他,急得紅了雙眼。「我根本不認識你們口中的雲晨風,為何你非得要我去見他不可?」
她怎麼都想不明白!
海鬼讓輕輕執起垂掛在她胸口的木雕項鏈,道:「因為他有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小木雕。」
「一模一樣?」於霧又驚又愕。「不可能!」
「我見過,確實一模一樣。」他點頭篤定。「而且它上面也刻了兩個字。」
「刻字?!」
她的木雕上刻有「予霧」二字,是父親交給她的,要她無論如何都要隨身攜帶著,所以,天底下怎可
能會再有第二個和她一樣的項鏈呢?
「它上頭刻了什麼字?」
見予霧的心思被拉了回來,海鬼讓淺揚唇角,正打算開口時,突然——
「鬼哥哥!」
一聲嬌嫩清亮的喊叫驀地鑽入兩人之間,只見抱兒急喘吁吁地朝兩人跑來。
海鬼讓皺起眉,快速抄起他散置在一旁巖上的衣物,俐落地將予霧包了個密不透風。而予霧亦被他的
舉動嚇了一跳,這才注意到他仍赤裸著上半身,但他的衣物已全到了她身上。
「哎喲,鬼哥哥,你幹麼一副防色鬼的樣子呀?我又不是男的!」抱兒誇張地嚷道,眼神還不斷在兩人身上來回溜轉。
「你來做什麼,有話快說,有屁——」
「停!」抱兒抬起手,高聲喝止道:「鬼哥哥!在予霧姊姊面前是不可以說這些粗言粗語的唷!」
她機靈地瞄了下雙眼微紅的予霧,隨即以手肘頂了頂海鬼讓。「鬼哥哥,你是不是欺負予霧姊姊了?」
予霧搖搖頭,將海鬼讓的衣服從自己身上拿下,正欲還給他時,又被海鬼讓給強制地「包」了回去。
「披著,你會著涼的。」他沉沉丟了一句,並轉向抱兒道:「你到底有什麼事?快說!」
「好啦——說就說,何必那麼凶啊!」
抱兒吐吐舌,扮扮鬼臉,又好奇地看看神色迥異的兩人一眼,才道:「羅哥哥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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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內。
海羅坐立難安、走來踱去,略帶焦急的情緒別說是令他原本即已泛白的髮絲看來更加銀白,恐怕,連
他的眉毛都要給急白了。
「羅哥哥,你別再走了,我頭都昏了。」
抱兒斜坐在椅榻上,眼珠子跟著海羅在廳中轉了不知幾回,這才體驗到什麼叫「頭昏眼花」。
「鬼哥……交代的差事……沒辦成……我……我能不急惱嗎?」海羅嘟嘟囔囔、自言自語,搞得旁人
也跟著緊張兮兮的。
「別急,你待會兒照實說明即可,不會有事的。」海懸不疾不徐地啜口茶,奇異的銀眸裡隱隱透著一股使人莫名安定的力量。
「我說羅哥哥呀,你這差事既然沒搞定,不會等搞定了再回來?!」抱兒跳下椅子,上前拉住海羅,有些不耐道:「你現在這樣擾亂我們,就是你的不對了。」
海羅停下腳步。
「我當然知道,可是……鬼哥?!」
望向海鬼讓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入廳處,海羅猛地收口。
海鬼讓重新換上一身乾淨的衣袍,仍舊是一襲黑;他跨入廳內直接走向正位,劈頭就問:「人呢?」
海羅吞吞口水,支吾道:「雲老闆……他……他不肯來。」
「不、肯、來?」海鬼讓挑起眉,似乎對這樣的結果略感意外。
「因為雲大嫂……剛好……剛好臨盆……」
「我就知道!」
海鬼讓拍擊椅把,翻了翻白眼,終於明白事情的癥結所在。
雲晨風做事向來條理分明;輕重緩急分得清,可一旦他那寶貝小妻子有事,那麼天底下就再沒有什麼
事是大事了!
「他是否有傳你什麼口信?」
海羅縮縮脖子,怯怯地看著海鬼讓,面有難色地說道:「因為……因為我到的時候,雲老闆正揚言要宰了所有害嫂子難產的產婆……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給轟了回來?」
海鬼讓已經可以想見雲晨風六親不認的景況了。
海羅點頭,又搖頭。「他說……有什麼天大的事,請你直接去找他,休想他在這個時候離開他妻子半步。」
無奈地歎口氣,海鬼讓當然清楚雲晨風的拗脾氣,但他還是忍不住在心裡咕噥了兩句。
「既然如此,咱們就直接跑一趟吧!」抱兒笑著提議道。基本上,只要是任何可以出海的機會,她決計是不會輕易放過的。
「看來也只有這個辦法了。」海懸亦點頭附和。
海鬼讓擰著眉思索半晌,最後才出聲指派道:「海羅,你去備船備糧,即刻出發。」
「是,我立刻去。」海羅接令離去,可又想起什麼似地,蜇回道:「這次出海……需要喬裝嗎?」
「當然要嘍!」抱兒跳上前,搶話道。「這回不算是『出任務』,當然不能以黑船的面目出去嚇人,咱們要越簡樸越好,鬼哥哥,你說是不是呀?」
微微頷首,海鬼讓起身說道:「泉州耳目雜,別曝了咱們的行蹤就行了,至於要喬裝成什麼身份,就由抱兒去決定。」
語畢,他逕自舉步離去,留下一臉興奮期待的抱兒和滿臉不是滋味的海羅。
「為什麼是你決定?」
待海鬼讓的腳步聲確實遠離,海羅亦發出不平之聲。
向來,他們出任務喬裝,都是由他提議決定的,為什麼這次鬼哥哥會把發言權和決定權交給她呢?
「你忘了嗎?你上回已經把這次的發言權輸給我了。」抱兒得意道。「記得嗎?就是琉球人扮成漢人被搶,日本倭扮成琉球人行搶的那件事嘛!」
經她一提醒,海羅也想起這件事。「隨你吧!只要別把咱們扮成不男不女的怪模樣就行了。」說完,他立刻心不甘情不願地前去備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