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喬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好久不見。」
「原來你在這裡啊!」陳政熱絡地搭上東方喬的肩,附耳笑道。「你們四兄弟逃家的事 現在京城裡可熱著呢!」
「你來風馬堡就是為了和我『敘舊』嗎?」儘管對方是官府的人,東方喬仍然面不改色 地直接將話挑明。
「嘿嘿,說得也是,先辦正事再說。」陳政收了收笑臉,故意咳了兩聲,才轉向金伯 說道:「不好意思,我是特地來清點風馬堡現有的馬匹數量……」
「清點?」銀伯反射性驚叫道。「有沒有搞錯啊?你們前些日子不是才來清點過嗎?」
「那是為了調查突厥人造成各馬場實際失馬的數量。」陳政點了點頭。「而這次則是另 外奉命再來清點一遍。」
畢竟,確實掌握全國養馬場的馬匹生產與死傷的數量,可算是中央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沒人敢馬虎的。
「另外奉命?什麼意思?」
陳政笑笑。「別緊張,只不過是聽說你們風馬堡的馬數有些變化,所以特地過來『關心 』一下而已。」
「聽說?聽誰說?」銀伯又暴問,堡裡根本沒有人去通報官府,他們怎麼可能會知道? !
「這個可能不方便透露。」陳政聳聳肩,一臉悠然。「反正你們只要讓我去馬廄大概清點一下,可以回去交差就行了。」
「問題就是不能……」
「二弟!」金伯出聲喝止銀伯的咆哮,才以主事者的姿態對陳政說道:「也好,反正我本來就打算派人去通知你來。」
「大哥!」鐵伯急道。
「都活了一大把年紀,還有什麼事好怕的?」
「可我們好歹要替小駒兒想想啊!」
在大唐從事養馬業,社會地位雖高,但馬的地位顯然也不低,依據馬事法律,一旦所屬 的馬匹出了差錯,造成年死傷數目超過標準,養馬的人就必須負連帶責任,嚴重者,恐怕更 是難逃牢獄之災。
因此這事件若真要追究起來,身為風馬堡堡主的安小駒是絕對無法「置身事外」的 不行!說什麼他們都不能讓安小駒身陷囹圄。
「但……這種事終究是瞞不住的。」金伯語氣沉重,無論發生什麼事,他是一定會捨老 命力保小駒兒的。
「哎呀呀,你們何必一個個都愁雲慘霧的樣子,我們官府又不是專門來吃人的。」陳政 玩笑道,卻發現在場沒一個人笑得出來的。
「你跟我們來就知道了。」
金伯認命地帶人準備前往馬廄,倏地,東方喬伸手一攔,阻道:「在前往馬廄之前,可 否請陳兄借一步說話?」
「有事要私下談?」東方喬主動攀談,陳政當然是樂意奉陪。「也好,既然碰巧在這裡 遇到你,我剛好有話想順便問問你。」
東方喬和銅伯挺有默契地互換眼色,銅伯即明瞭道:「我們先去馬廄看看小駒兒,順便 等他們。」
語畢,銅伯遂領著其它三位老人和馬長生離開大廳。
「你怎麼會在風馬堡?」眾人前腳一出,陳政立刻好奇地追問。「而且看起來好像還挺 熱的樣子?」
「你想知道?」東方喬故意吊他胃口。
「廢話,你們四兄弟的事早就傳遍整個京城了,你爹甚至到處懸賞找人。大伙都在猜測 你們的下落,不過,你其它三個兄弟都還陸續聽過有人傳他們的行蹤,只有你完全沒一點消 息。」陳政直言道。
要不是為了處理先前的「搶馬事件」,特地被人從京裡派來,他恐怕還不會如此幸運地 遇到東方家最難找的三公子。
「而且,你爹的大壽快到了吧!京裡已經開始有人打賭你們四兄弟究竟會回去幾個…… 」
東方喬意外地露出一抹笑容,「我相信你一定也下注了吧!或者你打算拿我的消息 去領我爹的賞金?」
「嘿,別說成這樣嘛!像我們這種領官俸的,雖然無法和你們東方家的財勢相比,但也 不至於會為了那麼些賞金出賣朋友……」陳政很有義氣地大聲疾呼,但臉上隨即又推出賊兮 兮的笑容,「其實你只需要偷偷告訴我,你是否打算在你爹大壽的時候回去,讓我有個 下注的依據,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你想知道?」
陳政點頭如搗蒜。
「可以,只要你答應幫我一件事,我就告訴你。」東方喬神色自若道。
「你可真會『做生意』啊!」陳政兩手交迭胸前,調侃道。
「生意人在商言商,我的『消息』保證可以讓你蠃得大把賭金,如何?可有興趣?」東 方喬如鷹般銳利冷靜地等著他的臘物上鉤。
陳政擊掌歎道:「你果然是得到東方老爺的真傳,拿你沒辦法了,說吧!有什麼需要我 幫忙的?」
東方喬微微頷首。「首先,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聽『誰』說風馬堡的馬匹數量有變化?」
「這個……其實也沒什麼啦……只是今早有人通報說這裡有馬大量死亡,雖然我覺得不 大可能,但基於職責我還是必須走這麼一趟……」陳政遲疑了下,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事情 略有蹊蹺。「該不會……真有此事吧?」他驚問。
「事實上,昨晚堡裡的馬破人下毒了。」東方喬坦誠道。
「下毒?怎麼會有這種事?」這下陳政開始緊張了,因為在管轄範圍內馬匹出現如此大 量死亡的現象,他這位馬事官員也是要連帶責任的,這叫他怎不緊張?!
「我想知道,在這裡你有多少權力可以管這件事?」
一恢復鎮定,陳政即刻驕傲地大顯卓越辦事權力。「絕對大到你無法想像。」
「很好。」東方喬滿意地點頭。「我希望你能盡快查清楚這件事,還風馬堡一個清白。 」
「傲鷹」之名,如雷貫耳,行事漠然,更是眾所皆知;如今,東方喬竟然不惜使出威脅 利誘的方法插手管事,果真稀奇!
陳政思忖著,笑嘻嘻地靠向他,語氣有些曖昧。
「案子當然是要查的,只是我恨好奇,你和風馬堡到底有多少交情,值得你這樣幫他 們?」
「絕對多得你無法想像。」東方喬噙笑著,故意引用陳政先前的說法。
「是嗎?」陳政大笑,欣賞地拍著他的肩,保證道。「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放心!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
在官府派員重新查點馬匹之後,全堡的牧丁除了要全數更新糧草和飲用水之外,還得忙 著清理大量馬匹屍體,工程不可謂不浩大;而四老更是在配合官府調查和善後之間忙碌奔波 。
至於小駒……則大病了一場!
馬匹大量暴斃,對她來講是個太難承受的事實,數日來,她傷心難過得無法吃睡,幾乎 賴在馬廄裡不肯回房,加上事發隔日,她就不曾再見到東方喬,在心力交瘁和空虛無措的交 相啃蝕下,原本樂觀積極的她,開始變得消沉沮喪,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如此無用。
偷溜出房,再度來到空蕩蕩的東廁馬廄,安小駒不由得又紅了眼眶,她蹲下身捧起一把 糧草,開始無由地抽噎起來。
「聽說你病了,怎麼不待在房裡休息?」
熟悉的嗓音在身後響起,安小駒驚悸地回過頭,看到東方喬高大的身形正矗立在馬廄入 口……
成串的淚水如斷線珍珠般不停滾落,徹底模糊視線,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我……我以為……你回京去了……」她可憐兮兮道。
「你的事情還沒解決,我怎麼可能會回去?」東方喬扯扯嘴角。
聞言,安小駒感動地撲進他懷裡,抱著他又唏哩嗶啦地痛哭起來。
東方喬摟住她,輕歎道:「看不出你這麼會哭。」事情都過這麼多天了,她的「狀況 」完全沒有改善。
「我覺得好慚愧……」扯著他的衣服,她的雙肩顫動得更加劇烈。
「我看你是病糊塗了。」他以手試探她的額頭。
安小駒搖搖頭,佈滿淚水的小臉仰望著他。「我答應過爹要好好守著風馬堡的……可是 你看……」她指著空蕩一片的馬廄。「那些是爹唯一能留給我的,而我卻搞砸了……」
「那不是你的錯。」
「當然是我的錯,我太不用心了……」一想到風馬堡會毀在自己手上,安小駒忍不住哭 得更加傷心。
東方喬拍拍她的肩,突然,他想起什麼似地一把橫抱起她,大步走出馬廄。「你要… …帶我……去哪?」她抽噎問。
「去個好地方。」說完,他以俐落的身手帶她躍攀上風馬堡主屋的屋頂;安小駒則完全 沒料到會來到這麼高的地方,她緊摟著他的脖子不敢鬆手。
「想認真思考事情的時候,這會是一個好地方。」他小心翼翼地挑了個穩當的位置擁她 而生。
安小駒頷首,想起第一次去震遠鏢局時,他也是像這樣坐在屋頂上。她想,她就是在 那個時候開始喜歡他的……思及此,她不禁又泫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