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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祁歡

  天空由火紅變黑再變發,珊珊幼小的心靈也在此變化中跌著。火勢漸漸被撲滅,由夏家主宅抬出的四具焦屍已被警方初步證實為夏氏一家三口及他們忠心的管家陳河。

  雖然姍姍還沒有成熟到可以確知發生什麼事,但由二伯的大聲哭嚎與爸爸癱歐在地的反應,她隱隱約約地知道,她生命中的某一部分被抽離了,她失去了解救她的英雄王子,因此她必須要一人孤獨堅強的留在世間。

  警方由夏家被燒得斷牆殘壁中,搜出了大批罪證,研判夏縣是因近來被警方查知的走私案件而畏罪自殺。夏氏大量的產權及股份,因唯一的繼承人也葬身火窟,於是迅及被殷、雷兩家低價收購,殷、雷兩家因得以於短期內臍身於國內十大中小企業之林。

  這風雲變色的一年,小姍姍八歲,她那不幸早夭的英雄王子……夏昊十歲。

  夏昊在密閉的地道內,強忍住與親人即將無人水隔的悲痛,小小的身子因忍受不住而渾身發顫。

  他手中緊捏陳叔給他的信封袋,裡面裝著一張到美國的機票及一份假護照,信封袋上寫著:「少爺,我相信你具有超齡的成熟與過人的毅力,一定可逃過一劫、獲得重生。這是陳叔僅能給你的一點點幫助。」

  機票只有一張,而不是來回;很明顯的,陳叔要他在那裡待著,躲過可能的迫害。雖然他還只是個孩子,但陳叔仍舊這樣做,不留後路,代表陳叔對他絕對信任,所以他就算拼了命也不能辜負陳叔的期望,同時他也在心中發了誓,終有一天,他要回來報復這一切他們加諸在他夏家的苦痛。

  夏昊一直在等,等到火勢燒盡,等到眾人全數離開,等到自己平復悲痛,而這已經是三天後。

  一身襤褸的夏昊,踏出地道口,踩上了被燒成碎瓦的房子,淚水終於無法遏抑地流下。「眼看它高樓起,眼看它樓塌了……」而今才知,親眼目睹是一件多殘忍的事情。

  「男兒有淚不輕彈」,父親自小便以此訓誡他。當下,夏昊用已然破裂的袖口擦掉淚水,暗忖:這是自己最後一次懦弱了。他倔強不服輸的眸子閃現超齡的銳利,儘管命運的捉弄使他必須比別人早告別重年,使他必須比別人早嘗盡人間冷暖,但此刻的地沒有一絲的畏懼。

  接下來,為了躲避各閘口警方對嫌犯的搜索,而連帶暴露出自己活著的事實,他轉往後山的小路。他不停地跑,筋疲力盡地躍坐在雜草中。好累、好餓……的感覺一直侵襲著他,他不懂,他真的不懂為何命運要如此作弄他夏家,為何爸、媽、陳叔和陳叔的兒子都死去了——,他虛軟地躺著,一動也不動,或許就讓時間隨著這一切苦痛而靜止吧……

  朦朧中,他似乎聽到父母在前方召喚,他知道他只要一直這樣昏迷下去,他就可跟父母團圓了。

  然而陳叔臨封上地道門那刻的話,卻不時地鑽進他的腦海中,強烈的復仇意志,使夏昊還是從鬼門關返回。

  風寒露重時,他便弓起身子保持身體的溫暖,飢腸輛輛時,他便掘食地上的雜草,管它無毒還是有害,一切全憑運氣。

  活著!夏昊只想活下去,而他發現支撐他生存下去的勇氣,竟是根植於心中的強烈恨意。

  從昏迷到清醒,夏昊已在山間蟄伏了一星期,待他下了山,眉宇之間的稚氣全消,平添一勝剛毅之氣。

  他將帶著一副空殼,一無所有地前往充滿未知的新大陸。

  當歷經千辛萬苦,夏昊終於置身在美國紐約的街道上,他身上的衣服幾乎已無法蔽體,紐約乞丐雖不少,但卻少有窮成這副德行的。

  過往人群無不用驚詫的眼光打量著他,但夏昊並不在乎,他依舊神情自若地坐在人行道旁的鐵椅上,小小年紀,卻散發出威逼四射的光芒,令人不敢小靦。

  夏昊一點都不緊張,他在賭,賭命運輪盤將轉至「機會」,他必須等待讓他可以長期居留在此長大,他才能反擊。

  或許是夏昊的氣勢太強,週身的光彩令命運之神想忽視也難,突然之間一對有著東方臉孔的父女相攜走來,當行至夏昊面前,小女孩一接觸到夏昊勾人攝魄的眼神時,腳下像有吸盤粘住雙腳,怪她父親怎麼拉,也不肯離開。

  小女孩手指向夏昊,用撒嬌的語氣說著:「爹地,我不要小狗,我要換養他當寵物。」

  小女孩的父親不禁啞然失笑。「丫頭,小貓、小狗才能當寵物,他可是人哪!」

  小女孩眼見父親不從,賴在地上、放聲大哭。「我不管——」

  男人拗不過小女孩,只好將夏昊帶回去,心想女兒應該是一時興起,等一段時間後,失了興趣,屆時再將這男孩趕走吧。

  夏昊的眉一挑,直機的眸中有著一抹快速掠過的邪氣笑意。

  第二章

  二十年後

  這是一間夾雜在熱鬧與寧靜邊緣的中學,週遭的環境是寧靜的,但嘈雜的校園,擾亂了原該有的平和。

  置身於如此矛盾環境中的雷姍姍,自己本身亦是矛盾的混合體,穩定的工作,卻克制不住本有的蠢動因子。

  大概沒有一個老師會像她比學生還想蹺課,老渴望有突發事件,可讓自己偷得浮生半日閒,如颱風啦。全省大停電啦、大雷雨啦,甚至是自己生病。受點小傷而不用去上課,一旦有此狀況發生,她便會露出比誰都歡悅的神情。

  但若你因此而認定她是個工作態度閒散、毫無辦事能力的人,你就大錯特錯了,這就是她矛盾之處,厲害卻又不甘於此。

  雷姍姍俐落地處理著自己的工作,狹小窒悶的辦公室,充塞著一群擁有了鐵飯碗而混吃等死、不求上進的臉孔,或打毛衣,或閒嗑牙,如此停滯的空氣再加上這群人,更令人昏昏欲睡。

  置身在幾乎可名之為養老院的地方,姍姍的幹練與朝氣,益發顯得格格不入。

  但雷姍姍根本不在乎,她很少在乎別人怎麼想、怎麼看,她只作她自己。

  她自有她一套處事原則,不是別人可輕易動搖改變的。

  國中要畢業那年,她才十五歲,正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辭強說愁的年紀,過著時時想脫離正軌的生活,然而存在她體內的反叛因子卻蠢蠢欲動,呼之欲出。常在深夜的星空相伴下,聆聽巴哈的悲愴。

  有一次,同樣的星空,同樣的巴哈,突然,姍姍肚子餓得按捺不住,不管精神食糧再豐沛,生理仍無法獲得飽足。心靈荒瘠,令人空虛,卻又不如生理飢餓來得迫切性。時效性,這是人之為凡人的無奈吧!

  姍姍走下樓想尋找一些吃的,一下樓便看到書房隱隱約約透出光線,一方面是詫異,一方面是好奇,書房的亮光便成為指引她前進的唯一亮光,不受自己控制便已到達房門口,二伯和爸爸悉悉卒卒的聲音透過門縫傳了出來。

  「咦,有什麼事要在這麼晚討論?」姍姍納悶著。

  一時之間又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索性把耳朵貼在門上,滿足一下她排山倒海而來的好奇心。

  雷柏仲重重歎了一口氣,聲音有些沮喪與悲傷。「二哥,明天就是大哥的忌日了,每年只要一接近這時候,我的心就特別煎熬,這是日日揪心的罪惡啊,竟只因一時衝動而鑄下無法挽回的錯誤。」

  究竟是什麼無法挽回的錯誤呢?聽到這,姍姍有種不祥的預感,心猛地被提了起來,急欲聽下文,卻又有些不敢,但已聽到這兒,是沒有抽腿的力量了。

  殷培竟緘默了一會兒,才沉聲道:「你這是在怪我?」

  雷柏仲急道:「我不是這意思,這件事怎麼說我也要負一半的責任。」雷柏仲只要一想到自己因一時私心,沒阻止二哥因一時衝動放火燒夏家,並且也未通知大哥,他便自責不已,罪惡感夜夜糾纏他的知覺感官。

  殷培竟對雷柏仲的回答還算滿意。「老弟,事到如今,後悔也無濟於事,日子總要過。況且當初若不把大哥除去,你以為你我會有今天舒適的生活?人哪,要往前看而不是往後看。」

  「話是沒錯,只是我還是沒辦法原諒我自己。」

  姍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她向來尊敬的爸爸和二伯?竟是害了大伯、大伯母及吳哥哥的兇手?

  太過震驚,使姍姍一個不留神,手上的水杯便「眶榔」一聲,掉落地板。

  玻璃及地的碎片聲,驚動了殷培竟與雷柏仲,姍姍趕緊隱身在黑暗的櫃角,眼中噙著日後十年都不輕易落下的淚水。

  殷培竟沉著一張臉,攫礫的目光在暗夜炯炯發亮,像是尋找獵物的鷹,令人不寒而慄。姍姍屏住呼吸,她絕對不能被發現!

  雷柏仲四處梭巡一下。「應該是風吹的,不可能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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