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霍麟覺得這樣的衣服非常不祥,開口說道:「我找人再送一套衣服來!」說著,拿起行動電話,準備吩咐下去。
「不必,你不是要給我一筆錢,拿來吧!這比較實際。」林淨伸出手,一副接受得理所當然的模樣。
霍麟看不起的眼神更冷了,要不是她受著重傷,這種行徑無疑是宣告這是一樁假車禍詐財事件。他扯動嘴角,也罷,就當作陪她一雙腿。
他打開皮夾,拿出石老爺子開出的支票,夠她過一陣好日子了。
林淨收到支票,眼睛一亮,難掩心喜,三十萬,她有救了。
霍麟看著她的笑意,心中的鄙夷又加重一層,直覺認為這是一場詐財的假車禍。
林淨將支票塞入褲袋,拖著瘸腿往門口走,彷彿忘記室內有霍麟這一號人物,她滿心在想,不知再經過幾次復健後,才能走得更順當,她真的不要這樣過一輩子。
霍麟冷不防開口:「拿了錢跟北道就毫無牽連,如果你還想藉機勒索,我會先讓你吃上官司,再好好教訓你!」
林淨霍地回首,美麗的臉龐儘是深刻的怒意,她的聲音本就低沉,這般狂怒中吐出的言語更是沙嗄得宛如詛咒。
「對你北道,我的確敢怒不敢言,也沒那麼大的膽子,敢來勒索殺人都不眨眼的魔頭。也許,等哪一天我能姘上右氏一個權力人物,哼!霍麟,我敢保證,我林淨絕對耀武揚威回來找你的麻煩!」
北道與右氏互相角力的風聲不是一天兩天,在道上混的人都知道雙方是死對頭,林淨這一提,無非只為了洩憤,聽在霍麟耳裡卻異常刺耳。
霍麟一把拽住她細瘦的手臂。「你說什麼?說清楚!我已經對你仁至義盡了,還有哪一點讓你不滿意?」
林淨因他粗魯的一拽而顛躓,痛感拚命地往腦門竄,她咬牙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我等你的報應,放開我!」
林淨甩開他的手,往門口走去。
霍麟不帶感情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少在那裡裝神弄鬼,我不會浪費一點點同情心在你身上。」
林淨握著門把的手停頓一下,隨即打開房門,一跛一跛地走出去。「砰!」地一聲,狠狠關上房門。
這一聲巨響,結結實實敲進霍麟的心裡。
他遲疑了幾秒,對自己很氣惱,心中有種不捨,雖然不強烈,卻是梗在心頭,吐不出也嚥不下,難受得快要發狂。
終於,他發洩似地重踢房門,這才打開它,往外頭追了過去。
在大門口,他追上了林淨,面露不耐地說;「要去哪裡,我送你過去,你的腿需要休息一下,別計這些日子的復健白費,到時又想藉此勒索一番。」
林淨的表情僵硬而冷淡。「不用了,我的腿就算廢了也不會去找你麻煩。」說完繼續往前,並伸手準備攔計程車。
霍麟拉住她,冷冷的笑意訴說她的困境。「你有錢嗎?該不會用那張支票付車資吧?」
「你!」林淨真的很生氣,那是一種被人透視得死死的,又無計可施的難堪,在他面前,彷彿難堪是唯一的感覺。
「等著,我去開車,省省你的力氣吧!」說完,有恃無恐地走向停車場。
林淨知道,這時候骨氣一點用都沒有,識時務者為俊傑,更何況,她也不希望雙腳因過度勞累而愈加嚴重,忍一時之氣,她不會永遠這麼悲慘的!
車子停在她的面前,林淨打開後車門,將自己塞進車廂,就當自己在坐計程車。
「我要回家,萬華。」說完,眼光移向車外,不再關心駕駛者。
霍麟朦朧間感受到林淨強大的敵意,不只是車禍這件事而已,應該是一種更濃烈的不滿,才會造成她的態度如此惡劣,但到底是什麼,他無從得知,也不想去追問,因為他明白,等今天結束後,林淨只是一個陌生人。
車子啟動,平順地滑進五光十色的台北市區,至此,沒有人再開口說一句話。
第三章
車子愈往林淨所謂家的地點,霍麟就愈加皺緊眉頭,他知道林淨的情況不會太好,卻沒想到是很不堪的狀況。
「前面停車,車開不進去了。」林淨開口,望著已經很久不見的地方。唉!再回來已恍如隔世。
一停車,林淨已開了車門離開,連聲謝謝都省了,徹底的漠視霍麟,他本想掉頭就走,但一股不知名的魔力硬是將他鎖在原地,他望著林淨一跛一跛的背影,無端興起很少很少流露過的保護欲。
當然,他承認林淨是美麗的,但是就像在街頭上混的太妹,美麗的皮相多的是,他為何單單被她吸引?
看她整頭褐色長髮像極了燙壞的毛躁,蓬鬆而張狂地披瀉在背上,過白的肌膚怕是輕輕碰撞就留下瘀痕,最惹眼的是除了一般所謂的美麗,竟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當然那雙眼睛是野態畢露的,但那種說不出的感覺又不只是狂野,還有一種更深沉的魅惑,也許等他瞭解了這種感覺,就可以脫離對她不知名的追尋意緒。
霍麟猛然驚覺,自己花費太多心思在她的身上,這種感覺令他不悅,隨即決定要脫離這種很不必要的掛懷。
正準備啟動車子時,卻聽到前面破落的公寓傳來尖銳的叫罵,他又聽見了屬於林淨那種粗嗄的聲音。
「這女人不管到哪裡都是硝煙四起,她到底要惹多少麻煩?」霍麟拉了手煞車,走下車大步往前一探究竟。
「不要亂丟我的東西!」林淨慌亂的聲音夾雜在一連串碰撞的巨響裡。
只見一個中年婦人不斷將陽台的袋子雜物往鐵門外丟,口中還不停地咒罵;「你這個瘟神,趕快給我滾蛋,我是倒了哪八輩子霉,房子租給你這種賤人,不僅三天兩頭欠房租,居然還害我兒子得住院觀察,都是你這個養蛇的變態!」
林淨驀然抬頭。「『小四』?『小四』呢」她拉起胖太太的手。
胖太太臉上的表情已變成鐵青。「你居然敢藏著毒蛇在房間,害我兒子不小心被咬了一口送到醫院,那條蛇我已經叫人來抓走,我看早被殺了,你還只關心蛇,也不想想我兒子受了傷!」
「你太過分了,『小四』早不是毒蛇了,毒牙已經拔掉,而且我一直把它放在房間裡,要不是你們偷進我的房間,『小四』怎麼可能咬人!我看你根本故意借題發揮!」
胖太太氣得推了林淨一把,本已不甚穩當的腳禁不起一推,摔下階梯,林淨痛得侵入骨髓,忍不住哀叫。
「這位太太。你未免太粗魯了!」剛踏上二樓的霍麟,扶起摔倒在地的林淨,對胖婦人怒道。
胖太太一怔,望著霍麟修長壯碩的身材,以及冷硬剛強的外顯氣質,差點決定住口,但隨即饒有意味的一撇嘴,惡聲地對林淨說:「你說你是個賤人還不承認,看看你換過多少男人?不要臉,再讓你住不就髒了我的房子!」
說完繼續將剩餘的雜物惡劣地丟下樓梯。
突然「匡啷!」一聲,玻璃碎裂的聲音出現。
林淨看著相框在自己眼前碎裂,怒氣與痛感終於化做滿眶的淚水流瀉而下,她根本無視已支離破碎的玻璃,伸手拉出其中的照片,痛哭失聲。
「哭也沒用,反正你多的是戶頭,隨便哪裡都可以收留,我這個小廟也容不下你這尊大菩薩!」胖婦人說完,恨恨地關上鐵門,砰然的巨響敲進林淨已然重創的身心。
霍麟冷眼觀看這一切,看來林淨被趕出住所。由胖婦人口中拼湊的事實,顯然林淨不是一個很正經的女人,就像許多醉生夢死的社會底層邊緣人,這種人實在不需付給多大關心的,尤其剛剛胖婦女居然說她有許多不同的男人,這才是最令他不舒服的地方!
「你還要哭多久?」霍麟譏諷的語氣相當強烈。
林淨猛然抬頭,淚花仍然四轉的眼眸因憤怒而迸出光芒。「你管我哭多久!我又沒要你留在這裡看。」
霍麟聳聳肩,準備下樓。
林淨望著他的背,多希望現在有一把刀讓她用刀砍下,但是那又如何呢?對自己的困境一點幫助都沒有。
恨恨地一咬牙後,她蹣跚地支起自己的身子,看著狼藉的行李,不禁悲從中來,她怎麼會把自己搞得這麼糟糕?
霍麟下了半層樓,回頭看著林淨吃力地收拾著行李,本來並沒有意思要理會她的,可就那麼不幸,他看到她臉上一種很悲哀的神態,彷彿辛苦了太久太久,才會出現那麼疲累的表情,憐惜迅速侵佔他的心。
霍麟忍不住低咒自己,腳步卻不由自主向上走去,伸手拿過林淨手上的行李袋。
「你流血了?」行李袋上濕膩的觸感,讓他想起剛剛的碎玻璃,他放下手上的袋子急急拉過林淨的手檢查。
「不用你管!」
林淨想縮回手,不意懷中的照片滑下,霍麟在沾血的照片上看見一個很年輕,裝扮與現在完全不同的林淨,乾乾淨淨穿著制服,摟著一個中年人,兩人臉上都有愉悅溫暖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