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莓斜倚在長滿野草的礁石上,連睜眼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夕陽斜下,霞光映照芳她蒼白憔悴的小臉和破爛的新娘喜服。
三天前,她獨自站在小船中漂離河岸,不會搖船又沒有工具,只能隨波漂流。原本想這條河水流並不急,河中也沒什麼礁石,總會靠岸的吧。誰知這條小船晃來晃去,就是不肯停靠。沒關係,她也沒希望事情可以這麼順利,這是正常的。所以兩天後小船撞到這河中難得一見的礁石上時,她也真的真的不驚訝。
還算眼疾手快地抱住一塊船板,七手八腳爬上礁石後,她已經在這個河心孤島上蹲了一晝夜了,從船上收集來的一點乾糧早已告罄,現在餓得動不了了。
但她很平靜,一點都不擔心,事情會好轉的。
不要覺得奇怪,如果一個人從小倒霉到大,一天一小霉,一月一中霉,一年一大霉,現在這種普普通通的倒霉事怎麼能令她驚訝失態呢?
她,沈莓,是揚州城鼎鼎有名的「霉小姐」!
沈家附近的人家都知道,沈家的霉小姐無事不霉,凡沾邊的事都會眼著霉。所以,想要有好運氣?很簡單,與沈家霉小姐反其道而行就是了。
說實在的,她能四肢健在、五官不缺地活到十八歲,夠讓人嘖嘖稱奇了。不枉沈母日拜夜拜,感謝老天爺讓女兒霉到極點又峰迴路轉,放她一條生路。
不過這究竟是老天爺仍心存慈悲呢,還是因為沒玩夠而捨不得放她太早去「娛樂」閻王爺呢?這個我們凡人就不敢追究了。總之,她霉歸霉,卻總是在不可能的情況下撈回一條小命。
看吧,這不,正想著就見到有一條破舊漁船在餘暉中劃過來了。沈莓幽幽地歎口氣,緩緩舉起紅蓋頭揮了兩下,然後無力地垂下手,放心地閉上眼睛。
老天爺還沒玩夠呢,她還可以繼續思索「人能倒霉到什麼程度」之類的問題的。這是沈莓在陷入昏迷時最後一絲念頭。
第二章
南宮寒緩步走街道上,劍眉微微斂起,周圍喧鬧的人群和注目對他絲毫構不成影響,十幾名南宮世家的部屬靜聲跟在他後面。
真是太奇怪了,大批人馬搜尋了五天,還是沒找到沈家小姐。即是說,沈莓已失蹤十多天了。這讓他非常不悅,以南宮世家的能力,在這區區方圓百里內找個人都找不到,真是大失水準。
照理來說載著沈莓的那隻小船應該在漂流不遠後就會擱淺靠岸的,畢竟那條河窄得隨便就可以跨過去,河道又彎彎曲曲的。所以一開始他集中人力在出事地點向下游幾十里範圍內找,並沿岸仔細搜索。久尋不獲之下才逐漸往下游推進,到現在已經推進到下游三百里外了,那隻船還不見蹤影,怪事。不過這整樁事情都很怪,沈父所敘述的一切都怪到了極點。他甚至有些疑心是沈家下不願把女兒嫁給他,或者是沈小姐逃婚了,才編個這麼可笑的事情來推脫。但,據他所調查到的,沈父所說的都是真的。怎麼會怪成這個樣子,難道上天也不想讓這門親事成真嗎?想歸想,人還是要找的,畢竟沈莓算是他的未婚妻。
所以,他帶著下屬一路尋到這裡,佈置好一切事宜後,來到鎮上用午飯,打算飯後帶另一批人再往下游搜索。
悅南客棧,是這個鎮最大的客棧,也是南宮世家的產業之一。正是午飯時間,客棧中人聲鼎沸,但是在一道身影進入店門後,所有的聲音都停頓了。
眾人目光集聚之處是一個年輕男子,劍眉朗目,英俊非凡。身著白袍,以銀絲繡綴邊,更顯得出塵脫俗。舉手投足之間自然地散發出一種獨特的傲氣,宛若神祇般與凡人隔離。
南宮寒照例對人們的驚訝讚歎的注目視而不見,在聞迅出來迎接的掌櫃帶領下進了內廳。先把尋人的事情對此鎮的各管事作了一番交代,然後才對掌櫃示意上菜,準備用膳。
剛舉筷,就聽得外頭傳來驚呼聲,然後是一陣乒乒乓乓,似乎是碗碟破碎的響聲。南宮寒雖然眉頭未皺,掌櫃卻已經大為緊張了,少主難得來一次,怎麼可以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呢。他趕忙對南宮寒哈腰:「少主,屬下這就去處理,您請安心用膳。」南宮寒也懶得理他,逕自吃飯。
掌櫃小心地瞧瞧南宮寒的臉色,仍然是平常那種冶峻的神情,應該沒生氣吧?此刻廳外又傳來第二次驚叫和碗碟被摔的噪聲,他不敢再耽誤,急步搶出廳門。什麼人竟敢挑這個時候來搗亂?不處理得漂亮一點怎麼能在少主面前顯出他的才幹?!
「出了什麼事?誰在搗亂?」掌櫃威風凜凜地站在店中大吼,讓所有客人愣在當場。
「啊?呃……是這樣的,掌櫃的,只是不小心摔了幾個盤子,沒有人搗亂。」
一個正在收拾破盤子碎片的店小二怯怯地回答。
是他反應太過了?掌櫃一時下不了台,惱羞成怒地厲聲追問:「為什麼會摔壞盤子,是誰摔的?說!怎麼回事?」他惡狠狠地環視四周,除了坐著吃飯的客人和店中夥計外,還站著兩個穿粗布衣裳、漁家女打扮的少女。
「你們是誰?」
剛才回話的小夥計指指其中的一個女子:「掌櫃的,這個就是每天給我們送魚的老陳家的女兒,叫陳小蘭,她們是送魚來的。」
「陳小蘭?」嗯,有點印象,「那她呢?是她摔了盤子?」會這麼問的原因是那位嬌小的女孩正站在一堆碎盤子旁邊,且衣裙上濺滿了各色菜汁,表情好像有些無奈。
「她……她是我家的遠房親戚,叫小莓,是幫我送魚來的。盤子不是她摔的。」小蘭緊張地回答。
「哼,那麼是誰摔的?」
「掌櫃的,事情是這樣的,」小夥計開始敘述,「小蘭她們送魚來,王師傅叫她們順隨送進店裡頭去,她們走到這兒時,上面掛的橫匾突然就掉下來了,差點砸中小莓姑娘。」
掌櫃順著夥計的手往上瞧,再往下看,果然發現那幅「生意興隆」的橫匾正躺在小莓的旁邊。這塊匾掛了塊十年了,早不掉晚不掉竟然在這時候掉了,掌櫃的看向四周,只見眾客人齊齊朝他點頭。
「好吧,那跟摔盤子有什麼關係?」
「幸好小莓姑娘往旁邊一閃,及時避開了這塊匾,可是她撞到了身邊的小蘭,小蘭又跌在身邊收拾碗筷的夥計身上,夥計就一時滑手,把盤子摔到小莓姑娘身上,然後掉在地上。」
這麼怪?掌櫃看到眾人再次點頭後才敢相信,「那麼第二次又是怎麼摔的?」
「大家去收拾碎片,有個客人被菜汁滑了一下,旁邊的人去扶他,結果絆到板凳,板凳轉了一下,正好打在另一邊上菜的夥計膝蓋上,於是夥計捧著的盤子飛了出去,又撞在小莓姑娘身上,然後再跌到地上。」
有這種事?掌拒愣愣地看著那條長板凳,半晌抬起頭來望望四周,眾人又回他肯定的點頭。
掌櫃揮手,說道:「這樣的話,那就算了。下次小心點!」說完就想回內廳去侍候少主。
「喂!掌櫃的,太過分了吧?這位姑娘的衣服被弄髒了,又受了驚嚇,你們多少該賠償一下吧。」客人有一個武士打扮的大漢站起來打抱不平。
「你說什麼?這可是南宮世家的產業!南宮世家的南宮寒知不知道?你敢向我們要賠償?」掌櫃挑起凶眉,有少主在這裡怎麼能示弱呢?
大漢聽聞「南宮寒」三個字心一跳,在那麼多人面前卻又不肯示弱,色厲內茬地頂回去:「南宮寒又怎麼了?老子不怕!哼,懶得跟你們這種人計較!」悻悻地坐回去。
一直未說話的小莓卻在這時候開口:「南宮世家?你剛才說的是洛陽的南宮世家?」
「沒錯!小姑娘別多事了,快走吧。走走走,別礙著我們做生意。」掌櫃不耐煩地揮揮手,轉身回內廳,卻見尊貴的少主已經站定在廳口,正看向這邊。
「少主,您用完膳了?要不要再喝杯茶?」
南宮寒不理會已走到他身邊的掌櫃,走至小莓面前:「有沒受傷?你的賠償費明天來向悅南客棧的新掌櫃要。」說完帶頭朝店門走去。他的意思說得很清楚,身後的那些下屬知道該怎麼做,他現在忙著去找人。
「少主……」掌櫃呆住了,完了!怎麼會這樣?
少主?他就是南宮寒?太幸運了,竟然在這兒能見到傳說中的絕世高手,眾人崇敬地仰望南宮寒如天神般的驚鴻一瞥後即將消失——
「南宮公子,你等一下!」。喝!竟然有人想阻止?
「等等,你先別走。南宮公子——」小莓見南宮寒不理她的叫喚,焦急地上前伸手去拉他的衣袖,「呀……啊!」手指剛觸到衣料,一股勁力使她站立下穩,直直往旁邊傾倒下。然後——右手臂正好撐在地上一塊鋒利的盤子碎片上,鮮血立即給她色彩斑斕的衣裳增添了一份色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