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有些迷惘起來,令妃的話,句句字字,打進他的內心深處,不禁自問:「是啊!難道朕寧願看到兩個丫頭鮮血淋漓的腦袋嗎?難道朕真的要她們身首異處嗎?」
乾隆正在理不清自己混亂的思緒,太后得到消息,帶著皇后和晴兒,急急忙忙地趕來了。令妃趕緊請安:
「老佛爺吉祥!皇后娘娘吉祥!」
太后昂著頭,急沖沖的問:
「皇帝,我剛剛聽到侍衛們傳言紛紛,說小燕子和紫薇被五阿哥和爾康救走了!是不是真的?」
乾隆一歎:
「朕也剛剛得到消息,兩個丫頭確實被人救走了!是不是永琪和爾康劫走的,還不能肯定!」
晴兒深深的透了一口氣,和令妃交換了一個安慰的注視。
「這還得了?」太后大怒:「居然有老百姓撐腰,這不是反了嗎?皇帝的尊嚴何在?威信何在?這兩個丫頭,居然鼓動了全城的老百姓造反!皇帝!你可不能讓她們逃掉!我覺得,福倫一定知道內幕!不妨先把福倫夫妻兩個拿下!」
令妃大震,臉色慘變,急忙往前,痛喊道:
「皇上請明察!福倫夫妻二人,和我們一樣,什麼都不知情!孩子們做的事情,長輩經常都到最後才知道!」
皇后用銳利的眼光,看了令妃一眼。
乾隆情緒複雜,有意包庇,煩惱的說:
「皇額娘!這事還是讓兒子來處理吧!」
皇后就向前一步,說:
「老佛爺!皇上!臣妾有一件事,不知道是該講,還是不該講?」
「你覺得不該講,就別講了!」乾隆心煩意躁的說。
「如果事情嚴重,有什麼該講不該講?皇后但說無妨!」太后狐疑的看看皇后。
皇后就看了看了晴兒和令妃一眼,清楚的說:
「昨晚臣妾就怕兩個丫頭搗鬼,曾經到大內監牢走了一趟,誰知,在大內監牢,卻碰到了兩個人,說是奉皇上和老佛爺的命令,去給兩個丫頭送行!臣妾當時覺得很奇怪,也不曾追究!但是,今兒一早,聽說爾康離奇失蹤了!再回想起來,這事實在有些湊巧!」
「什麼?」太后大驚:「奉我的命令,跟兩個丫頭送行?我什麼時候有這種命令?居然敢假傳太后懿旨?簡直可惡!這是誰?快說!」
晴兒看了令妃一眼,知道遮掩不住了,就勇敢的走了出來,在太后和乾隆的面前跪下了。
「老佛爺,皇上!皇后娘娘說的,是我和令妃娘娘!」
「什麼?你和令妃?」乾隆喊。
「是!我們昨晚確實去了大內監牢,探望過紫薇和小燕子!」晴兒坦白的說著,哀懇的看看乾隆,再看看太后:「皇上,老佛爺!對不起,我們實在沒有辦法在兩位格格臨死之前,不去看她們一下!這些日子以來,老佛爺心裡也明白,晴兒對兩位格格,已經有了深厚的感情!令妃娘娘更是把她們當親生女兒一樣!她們要死了,我們去給她們戴上簪環,化一點妝,換一身衣服,讓她們死的時候,不要太狼狽太難看!請皇上和老佛爺體恤我們的不忍之心!至於爾康怎麼失蹤了,我們一點也不知道!」
「晴兒!」太后又驚又怒,簡直無法置信:「你居然敢私下去見她們!你好大的膽子!還有令妃!」
令妃一顫,默然不語。晴兒就對太后磕下頭去:
「老佛爺,晴兒是做錯了!請老佛爺懲罰!晴兒自從看到活潑風趣的兩位格格,被判斬首之後,覺得生命無常,禍福難料,已經不在乎自身的安危了!如果皇上不能原諒,就把晴兒關起來,或者斬首吧!但是,令妃娘娘對皇上一片真情,小阿哥還沒滿週歲,請皇上千萬千萬不要怪罪令妃!」
乾隆震動著,看了令妃一眼,令妃眼中含淚,不勝淒楚。晴兒繼續說道:
「晴兒斗膽,說一句肺腑之言,香妃娘娘已經消失了,當初紫薇和小燕子說她變成蝴蝶飛走,其實是千方百計,想顧全皇上的感覺,讓皇上的失意,減到最低限度!沒想到形式弄巧成拙,讓皇上怒上加怒!這件禍事,到今天為止,牽連的人已經夠多!俗語說,『扯到雞毛雞骨痛,扯到葉子籐兒動』!希望這事不要牽絲扳籐,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那麼皇上失去的人,就越來越多了!」
乾隆瞪著晴兒,被晴兒這幾句話,深深的撞擊了。
太后也看著晴兒,一臉的不可思議。
皇后急忙正色問道:
「這麼說,難道爾康越獄,永琪逃走,兩個丫頭被劫,全體都不追究了嗎?」
「誰說朕不追究?朕已經下令,全城搜查,出城追捕,勢必把他們全體捉回來!但是,無辜的人,不要再牽連了!」乾隆大聲說。
「那……誰作為內應,放走爾康和永琪,也不要追究了?」皇后問。
「如果說,昨晚去探監的人,就有放掉爾康的嫌疑,那麼……皇后和容嬤嬤,豈不是也有嫌疑了?」晴兒振振有詞的說,看著皇后。
皇后怒視晴兒。
乾隆心裡,其實已經有數,看看令妃,看看晴兒,確實再也「輸不起」這兩個人,就一拂袖子,心煩意亂的說道:
「好了!都不要再說了!讓朕安靜一下行不行?」
眾人全部安靜了下去。
乾隆心裡有數,太后心裡也有數。
回到慈寧宮,進了大廳,太后就站定了,回頭怒喊:
「晴兒!你給我滾進暗房裡去閉門思過!」
「是!」晴兒屈了屈膝,回身就走。
「站住!」太后又色厲內荏的喊。
晴兒站住了。
「你告訴我,你這樣千方百計的幫助那兩個丫頭,到底為了什麼?」
晴兒抬眼看著太后,眼神裡是一片真摯和坦白:
「老佛爺!因為她們兩個,做了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過了我渴望而沒有的生活!她們喚起我心底最深的熱情,燃起我蠢蠢欲動『叛逆』,那種『膽大妄為』和『不顧一切』,正是我心底的呼喚!紫薇,像是那個文學的我,小燕子,像是那個叛逆的我!她們兩個,正是我的影子!或者,可以說,我是她們的影子!」
太后聽得糊里糊塗:
「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我知道!」晴兒悲哀的說:「在我認識她們兩個以前,如果有人告訴我,我會被這樣兩個姑娘收得心服口服,我自己也會不相信!」
太后怒氣沖沖的嚷:
「我看!她們兩個根本就是有病!你已經被傳染了!」
「是!她們是一種病,這個病的名字叫作『熱情』!對生命的熱情,對愛情的熱情,對朋友的熱情,對理想的熱情,對生活的熱情,對夢想的熱情,對誠實的熱情……這種熱情,確實帶著傳染力!我被傳染了,傳染得不可救藥,病入膏肓了!」
「你不要跟我賣弄口才,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我聽不懂你這種怪話,你膽敢半夜三更,假傳我的懿旨,放走人犯!你是不是認為我離不開你,不敢懲罰你?不忍心懲罰你?」
「晴兒不敢這麼想。只是……讓晴兒將功折罪吧!」晴兒低頭說。
「怎樣將功折罪?」
「讓我用我以後的生命,陪伴老佛爺,孝順老佛爺吧!我將終生不嫁,為老佛爺奉獻一生!」
太后一怔,不禁深深的看著她。
「那……你那份『蠢蠢欲動』的熱情,要怎麼排遣?」
晴兒一愣,眼淚奪眶而出。
「老佛爺……那是一種病,傳染之後,有兩個可能!要不然就是痊癒,要不然就是病死!我總是逃不掉這兩者之一!好……我去暗房閉門思過!」
晴兒就傲然的去了。
太后竟被她的傲然震住了。
第二章
北京永定門外的郊道上,秋風颯颯,沙塵滾滾。
一排犯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部腳鐐手銬,戴著木枷,正艱苦的、顛躓的前進。金瑣也雜在這一排人犯之中,跟著囚犯們狼狽的走著。
官兵們拿著鞭子,不斷的抽在眾囚犯身上,窮凶極惡的吆喝著:
「走快一點!這樣慢吞吞,走到明年也走不到蒙古!」
囚犯隨著鞭子的聲音,不斷慘叫哀號。
金瑣一步一個顛躓,滿頭的風沙和汗水,哀懇的說:
「官兵大爺!能不能給我一口水喝?」
金瑣一說,就有好多囚犯向官兵哀求著:
「水……水……水!請給一口水……」
「水?又要喝水?這些水,還要支持到下一站呢!夠不夠我們喝,都不知道,哪兒還有你們的份?都是你!囉嗦什麼?」官兵說著,就一鞭子抽在金瑣背上。
「哎喲!痛啊……」金瑣哀聲喊著。
「痛?痛就走快一點!」官兵又是一鞭。
金瑣忍痛前進,看著天空,心裡一片淒苦。心想,不知道紫薇和小燕子,是不是已經砍頭了?午時早就過了,說不定她們兩個已經升天了,說不定她們正在天上看著她。她對著層雲深處,極目四望,卻什麼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