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南,康南,康南!」江雁容喊著說,把頭埋在枕頭裡痛哭起來。「就是你那個男老師?在省立×中教書的?」江太太問。
「哦,媽媽,哦,媽媽,哦!」她的聲音從枕頭裡壓抑的飄出來。「我愛他,媽媽,別為難他,媽媽,請你,請你!」
「好,雁容,」江太太冷靜的說:「我告訴你,天下最愛你的是父母,有什麼問題你應該和母親坦白說,不應該尋死!我並不是不開明的母親,你有絕對的戀愛自由和婚姻自由,假如你們真的彼此相愛,我絕不阻擾你們!你為什麼要瞞著媽媽,把媽媽當外人看待?你有問題為什麼不找媽媽幫忙?世界上最愛你的是誰?最能幫助你的又是誰?假如你不尋死,我還不會知道你和康南的事呢!如果你就這樣死了,我連你為什麼死的都不知道!雁容,你想想,你做得對不對?」
「哦,媽媽。」江雁容低聲喊。
「好了,現在你睡睡吧,相信媽媽,我一定不干涉你的婚姻,你隨時可以和康南結婚,只要你願意。不過我要先和康南談談。你想吃什麼嗎?」
「不,媽媽,哦,媽媽,謝謝你。」江雁容感激的低喊。
江太太緊緊的閉著嘴,看著江雁容在過度的疲倦後,很快的睡著了。她為她把棉被蓋好,暗示雁若和江麟都退出房間。她走到客廳裡,在沙發中沉坐了下來,望著默默發呆的江仰止,冷笑了一聲說:「哼,現在的孩子都以為父母是魔鬼,是他們的敵人,有任何事,他們甯可和同學說,絕不會和父母說!」
「康南是誰?媽媽?」江麟問。
「我怎麼知道他是誰?」江太太憤憤的說:「他如果不是神,就是魔鬼!但以後者的成分居多!」她看看江仰止:「仰止,我們為什麼要生孩子帶孩子?」
江仰止仍然默默的站著,這件突如其來的事整個沖昏了他的頭,他覺得一片茫茫然!他的學問在這兒似乎無用了。
「哼!」江太太站起身來:「我現在才知道雁容為什麼沒考上大學!」抓起了她的皮包,她衝出了大門。
第十二章
康南接到江雁容那封信,已經是寫信的第二天下午了。信封上熟悉的字跡使他心跳,自從江雁容落榜以來,他一直沒見到過她,想像中,她不知如何悲慘和失望。但他守著自己的小房間,既不能去探視她,也不能去安慰她,這咫尺天涯,他竟無法飛渡!帶著無比的懊喪,他等待著她來,可是,她沒有來,這封信卻來了。康南握著信,一種本能的預感使他不敢拆信,最後,他終於打開信封,抽出了信箋。最先映入他眼中的是那首詩,字跡潦草零亂,幾不可辨。看完,他急急的再看那封信,一氣讀完,他感到如同挨了一棍,呆呆的坐著,半天都不知道在做什麼。然後,抓起信箋,他再重讀了一遍,這才醒悟過來。
「雁容!」他絕望的喊了一聲,把頭埋在手心中。接著,他跳了起來。「或者還能夠阻止!」他想,急急的換上鞋子。但,馬上他又愣住了。「怎樣阻止她呢?到她家裡去嗎?」他繫上鞋帶,到了這時候,他無法顧慮後果了。「雁容,不要傻,等著我來!」他心裡在叫著,急切中找不到鎖門的鑰匙。「現在還鎖什麼門!」他生氣的說。心臟在狂跳,眉毛上全是冷汗。「但願她還沒有做!但願她還沒有做!天,一切的痛苦讓我來擔承,饒了她吧!」衝到門口,他正預備開門,有人在外面敲門了,他打開門。外面,江太太正傲然挺立著,用一對冰冷而銳利的眼睛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請問,您找那一位?」康南問,望著這個陌生的中年婦人。她的臉色凝肅,眼光灼灼逼人。康南幾乎可以感到她身上那份壓倒性的高傲氣質。
「我是江雁容的母親,你大概就是康先生吧!」江太太冷冷的說。「哦,」康南吃了一驚,心裡迅速的想:「雁容完了!」他的嘴唇失去了顏色,面容慘白,冷汗從額上滾了下來。但他不失冷靜的把江太太延了進來,關上房門,然後怯怯的問:「江雁容——好嗎?」「她自殺了,你不知道嗎?」
果然,康南眼前發黑,他顫抖的扶住了桌子,顫聲問:「沒有救了?」「不,已經救過來了!」江太太說,繼續冷靜的打量著康南。「謝謝天!」康南心中在叫著:「謝謝天!」他覺得有眼淚衝進了眼眶。不願江太太看到他的窘狀,他走開去給江太太泡了一杯茶,他的手無法控制的抖著,以至於茶潑出了杯子。江太太平靜的看著他,傲然說:
「康先生,雁容剛剛才告訴我她和你的事。」她的眼睛緊逼著康南,從上到下的注視著他,康南不由自主的垂下了眼睛。「是的,」他說,考慮著如何稱呼江太太,終於以晚輩的身份說:「伯母……」「別那麼客氣,」江太太打斷他:「彼此年齡差不多!」
康南的臉紅了。「我想知道,雁容有沒有信給你?」江太太問。
「剛剛收到一封。」「我想看看!」康南把那封信從口袋裡拿出來,遞給江太太,江太太匆匆的看了一遍,一語不發的把那封信收進了皮包裡。她盯著康南,咄咄逼人的說:「看樣子,你們的感情已經很久了,康先生,你也是個做過父親的人,當然不難體會父母的心。雁容只是個孩子,我們吃了許多苦把她扶育到十九歲,假如她這次就這樣死了,你如何對我們做父母的交代?」
康南語塞的看著江太太,感到她有種控制全局的威力。他囁嚅的說:「相信我,我對江雁容沒有一點惡意,我沒料到她竟這麼傻!」「當然,」江太太立即抓住他的話:「在你,不過逗逗孩子玩,你不會料到雁容是個認真的傻孩子,會認真到尋死的地步……」「不是這樣,」康南覺得被激怒了,他壓制著說:「我絕沒有玩弄她的意思……」「那麼,你一開始就準備跟她結婚?」「不,我自知沒有資格……」
「既然知道沒有資格,你還和她談戀愛,那你不是玩弄又是什麼呢?」康南感到無法解釋,他皺緊了眉。
「江太太,」他於是勉強的說:「我知道我錯了,但感情的發生是無話可說的,一開始,我也努力過,我也勸過她,但是……」他歎口氣,默然的搖搖頭。
「那麼,你對雁容有什麼計劃?你既不打算娶她,又玩弄她的感情……」「我沒有說不打算娶她!」康南分辯。
「你剛才不是說你自知不能娶她嗎?現在又變了,是不是?好吧,那你是打算娶她了?請恕我問一句,你今年多少歲?你能不能保證雁容的幸福?雁容在家裡,是一點事都不做的,一點委屈都不能受的,你能給她一份怎麼樣的生活?你保證她以後會不吃苦,會過得很快樂?」
康聲低下了頭,是的,這就是他自己所想的問題,他不能保證,他始終自認為未見得能給她幸福。最起碼,自己比她大了二十幾歲,終有一天,他要把她拋下來,留她一個人在世界上,他不忍想,到那一天,他柔弱的小容會怎麼樣!
「康先生,」江太太繼續緊逼著說:「在這裡,我要問問你,什麼是真正的愛情?你是不是想佔有雁容,剝奪她可以得到的幸福?這叫做真愛情嗎?」
「你誤會了,我從沒有想佔有雁容……」
「好!這話是你說的,如果雁容問起你,希望你也這樣告訴她!你並不想要她,是不是?」「江太太,」康南脹紅了臉:「我愛雁容,雖然我知道我不配愛,我希望她幸福,那怕是犧牲了我……」
「如果沒有你,她一定會幸福的,你不是愛她,你是在毀她!想想看,你能給她什麼?除了嘴巴上喊的愛情之外?她還只是個小孩,你已經四十幾了,康先生,做人不能做得太絕!假如雁容是你的女兒,你會怎麼樣想?」
「江太太,你是對的。」康南無力的說。「只要你們認為雁容會幸福,我絕不阻礙她。」他轉開頭,燃起一支煙,以掩飾心中的絕望和傷感。「好吧,」江太太站起身來。「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請你體諒做父母的心,給雁容一條生路!我相信你是君子,也相信你說的不想佔有雁容的話,既然當初你也沒存要和她結婚的心,現在放開她對你也不是損失。好吧,再見!」
「等一等,」康南說:「我能去看她一次嗎?」江太太冷笑了一聲。「我想不必了,何必再多此一舉!」
「她——身體——」康南困難的說,想知道江雁容現在的情況。「康先生放心吧,雁容是我的女兒,我絕對比你更關心她!」她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說:「如果雁容來找你,請記住你答應我的話!」開開門,她昂著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