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南走過去,站在她身邊,感歎的說:
「那麼,你所謂的『窗外』,只是個虛無縹緲的境界,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是嗎?」
「大概是,」江雁容說,轉過頭來,深深的望著康南:「不過,我始終在追求著這個境界。」
「可憐的雁容,」康南搖搖頭:「你可能永遠找不到這境界。」「那麼,我會永遠守著窗子,望著窗外。」
時間溜得很快,只一會兒,中午來了。江雁容歎息著說:
「我要走了,我還要去看看周雅安。」
「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在一個學校附近的小館子裡,他們吃了一頓簡單的飯,康南破例沒有喝酒。吃完飯,康南把江雁容送到公共汽車站,江雁容說:「下午,一定會有很多同學來看你,做個好老師也不簡單!」「現在已經不是好老師了!」康南笑了一下。
「哦,今天教務主任來跟你商量排課嗎?我看到他從你房裡出來!」「排課?」康南笑笑。「不,他來,請我捲鋪蓋。」
「怎麼?」江雁容大吃一驚。「別緊張,我早就想換個環境了,他說得也很婉轉,說學校可能要換校長,人事大概會有變動……我不是傻瓜,當然明白他的意思。走就走吧,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又何必一定待在這個學校!」康南故作輕鬆的說。
「那麼,你……」「這些事,你別操心,」康南說:「車來了,上車吧!」
「可是,你到哪裡去呢?」
「再說吧!上不上車?」
「我明後天再來!」江雁容說,上了公共汽車。
康南站在那兒,目送公共汽車走遠,茫茫然的自問了一句:「是的,我到哪裡去呢?」他明白,這只是打擊的第一步,以後,還不知道有多少的打擊將接踵而至呢!「當我走投無路的時候,你真能跟我討飯嗎?」他心中默默的問著,想著江雁容那纖弱的身子和那輕靈秀氣的臉龐,覺得在她那脆弱的外表下,卻藏著一顆無比堅強的心。
大專聯考後的一星期,程心雯來找江雁容一起去看電影。從電影院出來,她們在街頭漫步走著,江雁容知道程心雯有一肚子的話要和她說,而在暗中準備招架。果然,程心雯開始了,劈頭就是一句:「江雁容,康南到底有些什麼地方值得你愛?」
江雁容愣了一下,程心雯立即接下去說:
「你看,他的年齡比你大那麼多……」
「我不在乎他的年齡!」
「江雁容,我看你傻得可憐!告訴你,他根本不可能愛上你!」「不可能?」「他對你的感情絕不是愛情,你冷靜的想一想就會明白,他是個四十幾歲的男人,飽經世故,不會像年輕人那樣動情的!他只是因為孤獨寂寞,而你引起了他的興趣,這種感情並不高尚……」「不要再講下去!」江雁容說,奇怪那粗率的程心雯,居然能這樣分析事情。「你怕聽,因為我講的是實情。」程心雯緊盯著說:「事實上,你連你自己都不瞭解,你對康南也不是什麼真正的愛情,你只是一時的……」「我知道你要說的,」江雁容打斷她:「我只是一時的迷惑,是不是?這不叫愛情,這只是一個少女的衝動,她以為這就是戀愛了,其實她還根本不懂得什麼是愛,這個男人只使她迷惑,總有一天,她會發現自己並不愛他!程心雯,你要說的是不是這些?」程心雯懊惱的望了江雁容一眼,憤憤的說:
「你明白就好了!你的生活太嚴肅,小說看得太多了,滿腦子……」「羅曼蒂克的思想,」江雁容代她接了下去,嘲諷的說:「生活中又沒有什麼男朋友,於是一個男人出現了,我就以為是珍寶,對不對?」程心雯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半天後才說:
「我真不知道康南什麼地方迷住了你!你只要仔細的看看他,就會發現他渾身都是缺點,他那麼酸,那麼道學氣,那麼古板……」「這些,見仁見智,各人欣賞的角度不同。程心雯,你不要再說了,你的意思我瞭解,如果我能夠自拔,我絕對不會沉進這個漩渦裡去,可是,現在我是無可奈何的,我努力過,也掙扎過,我和自己作過戰,但是我沒有辦法。程心雯,你不會懂的!」「江雁容,」程心雯沉住臉,顯得少有的誠懇和嚴肅,語重心長的說:「救救你自己,也救救康南!你應該理智一點,就算你們是真正的戀愛了,但這戀愛足以毀掉你們兩個人!昨天我去看過康南,他已經接了省立中的聘書,馬上就要搬到省立中去了。全校風風雨雨,說他被趕出××女中,因為他誘惑未成年的女學生。幾年來,康南不失為一個好老師,現在一步走錯,全盤完蛋,省立×中是不知情,如果知道了,也不會聘用他。而你呢,你知不知道同學們把你講得多難聽,你犯得著嗎?這些都不談吧,你自己認為你們有什麼好結果?你媽媽一天到晚盼望你做女博士,拿諾貝爾獎金,出國留學,要不然嫁個年輕有為有成就的丈夫,她會允許你和康南結婚?一個結過婚,有孩子的小老頭?事情一鬧開,你媽媽的脾氣,一定會弄得滿城風雨,江雁容,仔細想想看,後果如何?你父親在學術界也是有名的人,你千萬小心,弄得不好,連你父親的名譽都要受影響!江雁容,理智一點,只要你不去找他,他是沒有辦法找你的,逃開這個人吧!逃開他的魔掌……」
「不要這麼說,你把他看成魔鬼?」
「他糊塗到跟你談戀愛的地步,他就是魔鬼!」
「可是,愛情是沒有罪的……」
「這樣的愛情就是有罪!」程心雯斬釘截鐵的說。「江雁容,我和你講這些是因為我跟你好,你不要再糊塗了,下一個決心,從今天起不要去看他!」
江雁容茫茫然的看了程心雯一眼,淒苦的搖了搖頭:
「程心雯,我辦不到!」
「你……」程心雯氣得瞪大了眼睛:「簡直是不可救藥!」
江雁容望著地下,默默無言的咬著手指甲。程心雯看了她好一會,氣呼呼的說:「好吧,我等著看你栽斤斗,等著看康南身敗名裂!等著看你們這偉大的戀愛的結局!」
說完,她招手叫住一輛流動三輪車,價錢也不講就跳上了車子,對江雁容揮揮手說:
「我回家去了,再也不管你江雁容的事了!你是個大糊塗蛋!」江雁容目送程心雯走遠,禁不住閉上眼睛,在路邊站了幾秒鐘,直到有個男學生在她身邊吹了一聲尖銳的口哨,她才驚醒過來。轉過身子,她向周雅安的家走去,她渴望能找到一個同情她,瞭解她的人。「我錯了嗎?或者,只有戀過愛的人才知道戀愛是什麼!」她想。滿腹淒惶無助的情緒,在周雅安門口停了下來。還沒有敲門,她就聽到一陣吉他的聲音,其中還伴著周雅安那磁性而低柔的歌聲,江雁容把背靠在牆上,先傾聽她唱的歌:「寒鴉已朦朧入睡,明月高懸雲外,映照幽林深處,
今宵夜色可愛!朔風如在歎息,對我額上吹襲,溪水依舊奔流,朋友,你在哪裡?……」
江雁容伸手敲門,吉他的聲音停了。開門的是周雅安自己,穿著一件寬寬大大的睡袍,攔腰繫了根帶子,頭髮用一條大手帕包著,額前拂著幾綹亂髮,一股慵慵懶懶的樣子。江雁容到了她房裡,她微微一笑說:
「就猜到是你!要不要聽我彈吉他?我彈一個吉普賽流浪者之歌給你聽!」說著,她像個日本人似的盤膝坐在榻榻米上,抱著吉他,輕輕的彈弄了起來。江雁容坐在她對面,用手抱住膝,把下巴放在膝蓋上,呆呆的聽。周雅安一面彈,一面說:「看你又是一肚子心事!」
「嗯,」江雁容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突然冒出一句話來:「周雅安,我到底該怎麼辦?」
周雅安望望她,笑了笑,在弦上亂拂了一陣說:
「怎麼辦?一起玩玩,等玩厭了就分手,就是這樣,什麼事值得那樣嚴重?愛情不過是個口頭說說的東西而已,對它認真才是傻瓜呢!」「這是你的論調嗎?」江雁容皺著眉問。
「是呀,有什麼不對嗎?告訴你,及時行樂才是人生最重要的,別的都去他的!世界上不會有持久的愛情,你別急,包管再過三天半,你也不會喜歡康南了!」
江雁容凝視著周雅安,後者聳了聳肩,一副滿不在乎的勁兒,自管自的撥弄著琴弦,鼻子裡哼著歌。
「周雅安,你變了!」江雁容說。
「是嗎?」周雅安問,又笑了笑:「世界上沒有不變的東西,十年後,我們還不知道變成什麼樣子呢!現在你在這兒為愛情煩惱,十年後,你可能有一大堆兒女。假如我們再碰到了,你會聳聳肩說:『記不記得,周雅安,我以前還和康南鬧過戀愛哩!』」江雁容站了起來,生氣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