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她已約略明白了些什麼,只因這世上不會有這麼多相像的人。
鬼?真不曉得該喊這句話的人是誰。
「單秋娘?」南湘翊無法想像一個投了井的人,肚子還大得起來,這就是她不害怕的原因,因為眼前的女子根本不是鬼。
「妳、妳、妳……」女子的聲調嚴重顫抖,踉踉蹌蹌地退了幾步,跌落泥地中,慘白著唇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南湘翊不耐地冷冷睇她。「妳結巴夠了沒有?現在應該已經死掉了的人是妳,不是我吧?」
「妳……妳是……」
「妳看清楚,我不是鬼。」她捺著性子伸出手。
「妳真的不是……」
「不是!」她真的受不了了,這女人怎麼這麼沒膽哪?
單秋娘終於鼓起勇氣,抬手輕碰了她一下,感受到觸及指尖的溫熱,她這才略略鬆了一口氣,接受她的扶持。
「妳幹麼這麼怕我?做了虧心事嗎?」不然怎麼會這麼怕雍莫離的亡妻?怕她找她算帳嗎?
「沒、沒有啊!是妳真的太像她了,又在半夜,任誰都會嚇到的……」單秋娘期期艾艾地解釋,帶著三分疑惑的瞥視她。「妳應該就是那個長得很像『她』的女人吧?」她只是沒想到會像到這種程度。
「雍莫離跟妳說的?你們還做了什麼?」三更半夜,總不可能蓋著棉被純聊天吧?
「他從來都不會跟我說什麼,也不願對我做什麼。」單秋娘近似自嘲地說道。
這話是什麼意思?幽怨得令人不解。南湘翊輕聲道:「我知道他對妳很冷淡,但是,好歹你們曾經有過美好的回憶。」
「美好?」單秋娘諷刺一笑。「所謂的美好,也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愛戀。」
「妳真的很愛他?」看來她得謝絕雍莫離的好意,不需要找道士招魂了,單秋娘本人正在現身說法。
「愛又怎樣?他只愛他的女兒,只愛他的死人妻子!我活生生的一個人在他眼前,他卻總是視若無睹。你們說他深情,其實我覺得他是世上最無情的男人!」
「再怎麼樣,他也迎妳過門了,不是嗎?」若無好感,雍莫離又怎麼肯娶?那男人傲得跟什麼似的,她可不認為他不想做的事,誰有能耐勉強。
「那是被逼的!他女兒需要母親,他在利用我!」
嘖!還真是怨言滿腹呢!南湘翊不以為然地冷哼道:「那妳又為何甘心被利用?」她開始唾棄這個只會怨責別人的傢伙了。
搞清楚,就憑雍莫離的條件,要為女兒找母親還怕沒有嗎?想被利用,恐怕都還輪不到她單秋娘呢!
「我……」單秋娘一窒,終於不甘願地吐出實,「他並不是真心要娶我,若不是被我下了迷藥,他也不會為了負起責任而娶我,他根本一點都不愛我!」
「妳下迷藥?」在她如此對待雍莫離後,還有臉要求人家來愛?她的臉皮也真夠厚了。
「是啊!」想要的東西,就得自己爭取,單秋娘不認為自己有錯。「反正都結束了,告訴妳也無妨。他一直以為是他不勝酒力,醉後亂性侵犯了我,到現在他都不知道,其實那一夜根本什麼事都沒發生,就連我肚子裡的孩子,都不是他的。」
「妳……妳這個……」南湘翊突然有想打人的慾望。
和這個人同為女性,真是恥辱!
忍住,她要忍住!就算要替雍莫離教訓這個死女人,也是等一下的事。
「他不知道孩子不是他的?」
「不,他知道。」
「他怎麼會知道?」偷人偷到讓丈夫發現,她未免太遜了一點。
「他從沒碰過我,為什麼會不知道?」單秋娘輕笑,笑中有一絲苦澀。
就算這樣,她也不能背叛雍莫離啊!還敢大言不慚的說她有多愛他。
「你們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起衝突,然後妳投井?」南湘翊如此臆測。
「不,他根本不在意我懷了別人的孩子。妳知道嗎?他就是不在意!我甚至懷疑他早就知道我和別的男人暗通款曲的事。」也就是因為他的無動於衷,才更加的傷人。
和男人私通,並非真因為深閨難守,她只是想報復他的冷情與無心,他怎麼可以不在乎?
「他太冷淡,冷淡得讓我心理不平衡,為什麼總是我一個人在執著、傷痛?他卻可以雲淡風清,全然不當一回事?在他眼裡,我的移情背叛還比不上他和妻子的一段回憶重要,在得知我懷孕後,他還能冷靜翻看愛妻的遺物,追思著每一段過去!」
嗯!照這樣說來,雍莫離這個丈夫是當得不大稱職。
或者說,一個他難以愛上的人,要想在乎,實在也表現不出來。他太剛強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不會勉強自己。
「妳知道和死人爭寵的心情有多酸楚嗎?他寧可每夜擁著冰冷的畫像入眠,也不願與我同床共枕,每次看著我,我都可以由他眼中感覺出,他只是在透過我思念那道已杳的鬼魂,那我又算什麼?就在那一刻,我受不了了,我發狂的衝上前撕毀紙柬,想毀掉那個女人存在的所有痕跡,這樣他也許就會多看我一眼……」
「結果呢?」南湘翊為她的愚蠢歎息,已猜到她可能有的下場。
「他甩了我一巴掌!從不打女人的他居然重重地打了我一耳光,不為我懷了別人的孩子,而是因為我撕毀了那微不足道的紙柬!」她忿忿地陳述。
就因為這樣,她才會一時氣不過,衝動得跑去尋短?南湘翊搖搖頭,同情她的無知。
「妳錯了,那不只是紙柬,而是他精神上的支柱,寄托著他對亡妻的思念愛戀,妳毀了它,不是存心要他恨妳嗎?」
「我就是氣他把一個死人看得比我重要!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可以不擇手段毀掉他所在乎的一切,就算是恨我也好,但別永遠是傷人的無動於衷!」
不擇手段?好驚悚的詞彙。南湘翊看著她,「妳做了什麼?」她的思想既已走入偏激,很難保證不會有什麼不理智的行為。
「沒……沒有啊!」回過神來,單秋娘眼神閃爍,避開她的審視。
「就只有他傷害妳嗎?單秋娘,有沒有想過這一切都是妳自找的?是妳招惹他,是妳逼他娶妳,是妳自己往可遇見的悲哀中跳進去,妳今日又有何面目責怪人家給不起妳要求的一切?他為妳擔的還不夠多嗎?妳明明沒死,也明明是妳自己紅杏出牆,可他還是擔下了責任,任人將他說成負情絕義、逼死愛妾的男人,一句都不為自己辯解,為什麼?他是為了保護妳!妳只會說他有多對不起妳,妳就對得起他了嗎?妳最好別讓我知道妳做了什麼傷人的蠢事,否則,就算雍莫離能原諒妳,我也不會放過妳的!」
單秋娘被她堵得啞口無言,呆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妳也愛上他了吧?」
愛?她愛雍莫離嗎?那種揪疼了心的酸楚滋味,就是愛嗎?
不!她一直都信誓旦旦地說要守住自己的心,不能愛上他的啊!
「看來是真的。」單秋娘悲澀地一笑。「別成為第二個我,他沒有心,愛上這種男人,光是苦就夠妳受的了。」
「多謝忠告。」南湘翊僵硬地別開頭。
單秋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聽說他很寵妳……這也難怪,妳長得比我更像她,連倔強的神韻都像。在決定為他付出之前,建議妳先去他的書房看看『她』的畫像,弄清楚他愛的是妳,還是藏在他心中的另一道影子。妳可能還不明白雍莫離有多愛她,亡妻都過世八年了,他還為了她,碰都不碰別的女人。」
南湘翊抿緊了唇,不願承認這番話在她心中造成了影響。
既然對亡妻的愛這般至死不渝、亙古癡狂,又為何還來招惹她呢?千般柔情、萬般溫存,莫非全是虛假?
第五章
不受控制地,南湘翊最後還是去了雍莫離的書房。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證實了雍莫離有多愛他的妻子又如何?但她就是無法克制自己的行為。
放眼望去,偌大書房中的擺設相當簡單,沒有多餘的華貴物品,只刻畫出強勢俐落的風格,就像雍莫離的人一樣,霸氣而自信。
目光落在寬大的桌面,她遲疑地伸出手,不確定是否要這樣做。
單秋娘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弄清楚他愛的是妳,還是藏在他心中的另一道影子。妳可能還不明白雍莫離有多愛她,亡妻都過世八年了,他還為了她,碰都不碰別的女人……
被蠱惑了心智,她不由自主地翻找起來。
義父一心一意想凌駕於嘯南堡之上,她該做的,應是助義父一舉擊垮嘯南堡,可偏偏此刻她卻是盯著呈現在眼前的畫發呆,對成堆產業單據、往來帳冊視若無睹。
她,真的這麼像畫中的人嗎?
好奇心終究還是超越了一切,她攤開畫軸,在看見畫中佳人的同時,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