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單秋娘會衝著她喊鬼了。
畫中人栩栩如生,恰如其分的刻畫出每一個神韻,作畫的人將女子明眸皓齒、倔傲清靈的美完完全全呈現出來。
活脫脫是另一個的她。
女子憑欄而望,夜風吹起衣袂飄飄,更顯清寂孤單;水靈清眸若有所思,略含輕愁,似閨怨、似惆悵。女子的旁邊提了幾行小字──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南湘翊心頭一驚。這是她來之前,不經意浮現腦海的詩句。
李煜的「相見歡」,這代表什麼呢?難道冥冥之中,她與雍莫離的糾葛是宿命已定?
「妳在這裡做什麼?」
突來的低沉男音嚇了她一跳,她心慌意亂,急忙將畫軸往身後藏。
她這倉皇失措的模樣,看得雍莫離一臉趣意。「三更半夜不睡,想當賊呀?」
心知自己的行為有多差勁,南湘翊心虛得不敢直視他。
「想找什麼,跟我說一聲就是了。喏!那邊是地契及所有的產業書狀;那邊是商業往來的重要帳冊。妳要哪一種,自己去挑,鑰匙在這兒。」說完,他還當真將一串物品拋向她。
南湘翊只覺一道銀光劃過,她本能接住,還真的是鑰匙。
她愣愣地看他。「你真不怕我搞垮你?」
「妳若忍心,就去做吧!」連命都敢給她了,他還有什麼給不起的?
「誰要這鬼東西!」像燙手似的,她驚急地拋出。
不要給她機會,她就可以假裝問心無愧,不必處在他和義父之間,理智苦受煎熬。
她的動作太大,身後極力遮掩的物品曝了光,想掩飾已經來不及。
慘了!她憂心地抬眼望他。不知道他會不會暴跳如雷?
豈知雍莫離只是挑高了眉。「妳要找的就是這些?早說嘛!我拿給妳不就得了。」
這……不會吧?
不管她做了什麼,他好像從來不會對她生氣,就連她侵入了他與愛妻的回憶,他也能包容嗎?
她怔怔地看著錦盒內的物品。就算只是一張紙柬,一條寄予情思的手絹,一束愛妻的黑髮,一柄木梳,一盒胭脂,一對珍珠耳墜……再不起眼的東西,他都細心收藏著,就像守住他們無可替代的愛情……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意刺痛了她的心扉。
他將他的一切全都給了畫中的女人,那她又算什麼呢?
一張紙柬不小心由手中飄落,她恍惚地俯身拾起,發現它有過毀壞痕跡。單秋娘曾破壞過的,應該就是這個了。只是沒想到,他還是小心翼翼地黏回了它,上頭隱約可辨識字痕,是一首詩。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同居長干裡,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
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
多麼濃稠的少女情懷!
見她失神發愣地盯著那張紙柬,雍莫離笑笑地解釋道:「這是成親的前一天,依照禮俗,爹不讓我們見面,她要妍兒拿來給我的。」
多麼溫柔甜蜜的神情!他分明忘不了她。
「至於這個……」他指了指她手中的畫軸,「是婚後一年,我與爹出門巡視產業,在外頭接到娘的家書,還有她這幅畫。」
就為了那一句「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他歸心似箭,催著爹爹早日辦完事情,提早了半個月返家,他永遠都忘不了她那時驚怯而又狂喜的神情。
思及此,他唇畔勾起柔情淺笑。
這一刻,南湘翊忽然能體會單秋娘的心情了。
他滿心滿腦、思思暮暮的,都是那抹縹緲芳魂,其餘的一切,根本不在他眼中。
就在這時,她忽然閃過一道惡劣的念頭。如果她也學單秋娘,撕毀這一切,他會怎做?也狠狠地甩她一巴掌嗎?
想歸想,她還是做不到!
她重重地放下畫軸,咬牙道:「雍莫離,你真是夠混帳的了!」
雍莫離一回神,「呃!妳……」
「雍莫離,你把我當什麼了?」早知道的!她早知道他是拿她當替身,為何還要陷下去,千般悲喜隨他擺盪?南湘翊,妳真夠笨的了!
「不是的!妳聽我說──」
「滾開!不要碰我!」既然心心唸唸都是另一個女人,那他就別表現得像是可以為她付出一切的樣子,這虛幻的深情她不想要!
南湘翊奪門而出,雍莫離則是一臉苦惱,想抓卻抓不住。
回過頭,望著畫中沉靜依舊的佳人,他幽然歎息。
「告訴我,我該怎麼做?秋兒……」
◇ ◇ ◇
南湘翊鐵了心待雍莫離冷絕到底。
見了他,她立刻繞道遠行:用餐時,她寧願吃剩菜也絕不與他同桌而食。整整七天的時間,她完全沒和他說上一個字。
雍莫離懊惱不已,瞪著她的表情,像是極想用力捏死她,卻又下不了手的模樣。
以往,早膳都是個人在房中解決,但中午和晚上都在偏廳進食,現在被她這倔脾氣一鬧,雍莫離實在拿她沒辦法,又不忍心看她只吃冷菜剩飯,只得交代妍兒將膳食端進她房裡。
妍兒對她的態度已經改善不少,雖然還是冷言冷臉的,但起碼不再出言譏諷,也沒再刻意刁難,她心想,應該是戀兒說了什麼吧?這小丫頭挺維護她的。
一個失神,她喉間傳來尖銳的刺痛。
「咳、咳咳──」慘了!又被魚刺鯁到了。
她咳呀咳的,眼淚流了一串。
「喂!妳怎麼了?」妍兒推了推她。幹嘛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這回她可沒對她怎樣喔!
「我──咳咳!魚──魚刺……」
妍兒受不了地翻了個白眼。「這麼大個人了,還會被魚刺鯁到,妳丟不丟臉啊!」
「咳──我本來就不大會、咳!吃魚──」還敢說,都是她逼的。南湘翊好生委屈地抱怨,「我早說了不要吃的嘛!」
真是敗給她了。妍兒挑掉魚肉中的刺。「喏!吃啦!」
妍兒的態度差勁歸差勁,但魚刺倒是挑得挺乾淨的。基於這一點,南湘翊決定不計較了。
用完膳,妍兒一面收拾碗筷,目光三不五時地飄向南湘翊。
她又坐在窗前了,最近老是這樣,不曉得在想些什麼。
最近她和堡主有些不愉快,原本她還以為她是故意在端架子,後來才發現她這個人滿有個性的,尤其和堡主卯上時,那倔強的模樣,好像……
戀兒說,南湘翊是個好人,一開始她並不相信,因為經過單秋娘之後,她無法再相信這世上還會有多好的人,能無私無求地待戀兒好。
可是這個南湘翊……她是真心的嗎?
見南湘翊出神凝思,托住香腮,無意識的咬著指甲,妍兒眸中掠過一抹複雜的光芒。
「喂!妳沒事吧?喉嚨還痛不痛?」
南湘翊回過神,左右張望了一下,確定發出聲音的人真的是妍兒時,她好意外地張大眼。
奇跡耶!妍兒居然會關心她,真讓她受寵若驚呢!
「我問妳喉嚨痛不痛,妳幹嘛一副見鬼的樣子?」
妍兒瞪著她。
「哦!不是,我只是……只是……」好苦惱,總不能說她覺得她會關心她,就好像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吧?
「不要再咬了,都咬破皮了!」
果然,光禿禿的手指頭都滲出血絲了。
妍兒拉開她的手,順勢撥了撥她額前的發,她這舉動再一次把南湘翊給嚇到,不小心翻落了茶水,濺得兩人一身濕。
妍兒渾身一震,錯愕地瞪住她。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伸手想為妍兒擦拭,妍兒卻二話不說,轉身拔腿就跑。
「欸……」慘了,妍兒該不會以為她是存心的吧?
無力地趴回窗緣,濃重的挫敗感將她淹沒……
◇ ◇ ◇
近傍晚時分,南湘翊獨自在院子裡散步吹風,走著、走著,就走近了雍莫離的居處。
她不是故意的!她發誓,只是不小心,她絕對沒有思念他,心頭那處像空了什麼的悵惘,絕對不是因為他的關係!
給了自己一番說服,她才放任自己「順其自然」的漫步。
突然,桂花樹下的一雙人影讓她停住了步伐。
是雍莫離和妍兒!
妍兒很激動地揪扯著他,像是在質問什麼,雍莫離則是全力的安撫她。
也不知道雍莫離說了什麼,妍兒傷心的哭倒在他懷中,他很溫柔地拍了拍她……
還敢說他們之間沒什麼?可恥的男人!
她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就是很火,很想殺人!他騙了她、他騙了她!
南湘翊握緊了拳頭,氣憤得全身顫抖。
說什麼對愛妻的情意至死不渝,結果呢?女人一個招惹過一個,又是單秋娘,又是妍兒的,說他對愛妻有多守身如玉,鬼才相信!
不知不覺,淚水落了她滿腮。
心好痛!她不要原諒他,她絕對不原諒這個表裡不一的虛偽男人!
冷絕的眼對上了他錯愕的黑眸,一轉身,她頭也不回地狂奔回房。
看見她決絕而去的背影,雍莫離臉色乍變,旋即推開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