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破舊的木屋裡,一張缺了角的古老木桌上,擺了一本攤開的泛黃書冊。
就著微弱的燭光,只見一位白髮皤皤的紅衣老人隨手往書冊上的名字一點,桌面上赫然出現一個梳著雙髻的小女偶,他又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男偶,手往空中一伸,佈滿皺紋的手上便多出一條紅線,他小心的將紅線分別繫在兩個人偶上。
不一會兒,桌上已有四對人偶。
紅衣老人滿意的點點頭,合上書冊,捻著長鬚離開木屋。
只見書冊的封面上寫著幾個大字──
紅顏禍水姻緣簿
這姻緣簿可不是一般的姻緣簿﹐它上頭仔細地記錄著從古至今所有有資格成為禍水的紅顏,每撮合一樁「孽緣」,紅衣老人就白了好幾根頭髮。
今天他好不容易解決姻緣簿上的最後四個禍水,將她們硬塞給四個倒霉鬼,他終於可以卸下這重責大任。
至於這四段禍水姻緣究竟會如何發展呢?
紅衣老人笑了笑。呵呵!天機不可洩漏哪……
楔子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沁冷如水的黑眸定定地望著窗外寒夜,良久、良久,未曾移動分毫。
不知怎地,她想起了這首詞。
相見歡。
與誰相見?與誰歡?
是想太多了吧?她是將去找一個人,但他見不到她的,因為在那之前,他會先死在她的劍下。
抹去莫名而來的浮動心緒,她微側過頭瞥向靜佇在身後的頎長身形,似乎早已知悉他的存在,並不感到意外。
男子沉默不語,由身後靜靜地擁抱住她。
他不言,她亦不語,悄寂地任他密密摟著,任時間流逝。
他不開口,她也不會主動說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他低抑地喚道:「翊。」
「嗯?」
「爹找妳做什麼?」他終究還是提起了。
南湘翊輕聲歎息。「你知道。」她知道他知道。
是的,他知道,只是在等她證實罷了。
「時候終於到了嗎?他要妳怎麼做?」
「殺雍莫離。」
祈灝聞言,眉宇蹙起。
湘翊和雍莫離的武學造詣差距過於明顯,爹要她做這種事,不是擺明要她去送死嗎?
可他又明白的知道,爹從不做沒把握的事,難道……
「不要去!」他衝動地脫口道。
「這是我唯一存在的價值。」沒有感傷,她只是平靜地道出事實。
「不!妳不是!」祈灝激切的說:「對爹而言或許是,但對我而言,那絕不是妳存在的唯一價值。妳是我的妻子,我這輩子最珍愛的女人!不要去,翔,不要去,別再理會爹的命令,我們離開這裡,重新過我們的日子,我不會讓妳受苦的……」
南湘翊任他擁著,眼底浮起一抹迷惑。
他會不會反應過度了?彷彿她這一去,便再也回不來似的。
「我讓你這麼沒信心嗎?」
「不是……」說不出心中的惶然,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怕是這一鬆手,他就會完完全全失去她……「聽我的話,別去送死。爹想成就一方霸業,但我不能讓妳成為他野心下的犧牲品,我不能沒有妳!」
相較於他的激動,南湘翊可說是過分冷靜了,她輕輕地掙開他失控的束縛,低聲回道:「這是義父的命令,我不能違背。」
「義父、義父!在妳眼中,除了爹的命令,妳什麼都容不下了嗎?那麼,之前若不是爹要妳與我訂親,妳是不是根本就不曾把我放在心上?」
南湘翊定定地望著他,啟唇,卻發不出聲音。
他愛她,愛得極癡,這她知道,所以她也答應嫁給他了,為什麼他卻一副受到傷害的模樣?這難道不是他要的嗎?
「我,我有。」她努力思考後擠出這幾個字。
「有什麼?」挫敗感太濃烈,他懶得去思考了。
「有把你放在心上。」她記得他是她的未婚夫婿,也無時無刻告訴自己這一點。
祈灝精神一振,「真的?」
她想了想,點點頭。
「那我爹……」
「我還是會完成義父的交代。」
見她神色堅決,祈灝心知多說無異。
「答應我,平平安安地回來,然後我們立刻成親,好不好?」
南湘翊仰起首,迎上他深情的凝眸,然後無言地頷首應允。
是的,不管雍莫離是多麼難纏的角色,她都會殺了他,完成義父所托,然後以一生來償還祈灝的情債。
第一章
若要論起嘯南堡的傳奇,就得由數十年前說起。
話說當時嘯南堡仍是雍世翰當家,此人擁有滿腹才能,大刀闊斧地推展嘯南堡的營運格局,帶起了南方商機。
而原本尚能與嘯南堡相提並論的祈家莊,也在這經濟生態的自然汰換與牽制下,逐漸的沒落了。
三十年前,雍世翰的才情,教當時人稱江南第一美人的秦慧娘傾心下嫁,傳瀉一時佳話。之後,嘯南堡的所有產業移交到獨子雍莫離手中。正所謂虎父無犬子,雍莫離的才幹比起雍世翰更是青出於藍,他將嘯南堡發展到極致,儼然已經成為南方第一大堡。
若要說起雍莫離,年方二十七的他,比起其父親,故事更是精采難書。
他三歲時便名草有主,對象是父親生死至交的女兒,才一歲,仍嗷嗷待哺。
十七歲時,他奉父命與未婚妻子拜堂完婚,實踐今生鴛盟。
十八歲他識得情滋味,夫妻恩愛逾常。
十九歲他喜獲愛女,當了年輕爹爹,並正式接掌嘯南堡。
又一年後喪妻,年方二十的他成了鰥夫。
感情專一的他從此不涉男女情事,將心思投注在嘯南堡的發展,並全心全意教養獨生女兒。
直到二十五歲那年,他意外見著了形貌酷似亡妻的女子單秋娘,在單秋娘的私心戀慕下,也就順水推舟地納為妾室,以便照料渴望母愛的幼女。
如此一來,大夥兒免不了要疑惑,既然他前妻亡歿,正室之位虛懸,為何只是納妾,而非娶妻呢?
嘯南堡中的下人,就曾不經意聽雍莫離隨口說過:「雍某之妻,今生唯一人而已,再無其它。」
原來呀!這深情男子,不只留著屬於亡妻的名分,就連在他心中的地位,也不曾讓誰取代過,即便是面貌相仿如單秋娘亦然。
或許是受不了夫君的冷情,空閨淒冷的單秋娘,在嫁為雍家婦兩年多的一個夜裡投井自盡。 在那之後,隱約有流言傳出,說單秋娘在投井之時已懷有身孕,是一屍兩命呢!
一妻一妾,在嫁予雍莫離之後,全都沒有活過三年,於是愈來愈多的謠言紛紛出籠。有人說是雍莫離命硬,剋死了自己的妻妾;也有人說,這一妻一妾其實是雍莫離痛下毒手所殺害,凡嫁予他的女人,都不會有好下場;更有人說,這兩名女子其實都沒死,只是遭雍莫離所厭棄,才會拿死亡迷霧來蒙騙眾人的眼……
流言啊流言,怎說得盡呢?
這成了南方最美麗的傳奇,加上神話一般迷詭的男人,更是人人所津津樂道的。
◇ ◇ ◇
又一個清寂幽冷的夜。
一道疾影如流光般迅速掠窗而過,空氣中泛開一抹若有似無的清香。
老僕人揉了揉眼﹐定睛再看。
哪有什麼黑影呢?八成是人老,眼也花了。
可這香味……嗯!今年的桂花比往年開早了些呢!
老僕人搖搖頭,帶著微笑關上了窗。
那道疾影躍上了屋頂,足不沾塵地飛過片片屋瓦,停駐在某個幽靜苑落前。
「奶娘,我娘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孩子的聲音?
黑衣女子蹙了下細緻柳眉。她對嘯南堡的地理形勢沒有一丁點概念,才會在這偌大的空間中失了方向。
本該轉身就走的,但不知為何,那輕細稚嫩的童音止住了她的步伐,她不由自主地傾耳細聽。
「夫人是個很好、很善良的女人,心地好,人又長得美。」
「那我長大以後也會和娘一樣美嗎?」
「當然會。」奶娘憐惜地撫了撫女孩的頭。
「那我要怎麼樣才看得見她?」女孩眨著清水般的眸子,小小臉蛋上寫滿了渴望。
可是,已經死去的人,如何能看得見?望著小姐期待的神情,奶娘回答不出來。
這只是一個很單純的願望,一個期待見母親芳容的孩子,卻永遠也無法實現。奶娘心頭一陣酸楚,擁住了女孩的小小身軀。
「如果娘在,她也會這樣抱著我嗎?」女孩偏頭又問。
「會的,一定會的。小姐,安歇了好不好?說不定睡著了,夫人就會入夢來看妳,抱著妳……」
「好,那我要睡了。」女孩乖巧的躺上床褥,讓奶娘將被子拉上。「奶娘晚安。」
「小姐晚安。」奶娘輕聲道。
好好睡,希望妳今晚能如願夢著夫人。歎息著在柔嫩的額際印上一記淺吻,奶娘起身吹熄了油燈,走出房將門關上。
是該走了。屋樑上的黑衣女子看著奶娘走遠,卻遲遲無法動作,在屋頂待了許久,直到身子不受控制,自有意識的翻身躍下,輕巧地推開了房門,見著黑暗中柔嫩清甜的小臉,她這才恍惚自問:她究竟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