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我並不在乎那孩子,而且我還很喜歡那孩子,我也不在乎那段過去,誰沒有『過去』呢?誰沒有錯失呢?都不是。只是,我覺得,如果我追求她,好像是撿便宜似的。」
「怎麼講?」
「她孤獨,她無助,她需要同情,我就乘虛而入。」
「那麼,你是怕她不夠愛你?」
「也怕我不夠愛她。我對她決沒有像你對心虹的那種感情。」
「我懂了。」狄君璞點了點頭。「你曾經對別的女孩子有過這種感情嗎?」
「糟的是,從沒有。讀書的時候,我也追求過幾個出風頭的女孩子,但都只是起哄而已,不是愛情。我常想我這人很糟糕,我好像根本就不會戀愛。」
「時機未到而已。」狄君璞笑笑說。
「那麼你說我總有一天還是會戀愛!」
「是的,可能不是和雅棠,可能不是最近,但是總有一天,你會碰到某一個人,你會戀愛,你會發生一種心靈震動的感情。人,一生總要真正的愛一次,否則就白活了。」
「你是個作家,喬風,」堯康盯著他:「以你的眼光看,人一生只會真正的戀愛一次嗎?」
「在我十八歲的時候,我認為人只能愛一次,但是,現在,我不這樣說了。」「為什麼?」
「人是種奇異的動物。」狄君璞深思著。「人生又多的是奇異的遇合,在這世界上,我們所不懂的東西還太多了,包括人類的感情和精神在內,對我們的未來,誰都無法下斷語。但是,我認為,在你愛的時候,你應該真正的去愛,負責任的去愛。」
「我懂了,」他說:「最起碼,在愛的當時,你會認為這是唯一的一份。」
「是的。」
「而說不定,這個愛情也只是曇花一現?像你對美茹,像心虹和雅棠對雲飛!」
「別這樣說,這樣就太殘忍了!只是,人是悲哀的,因為他無法預測未來!而又無法深入認識對方。」
「那麼,你認為你深入的認識了心虹嗎?」
「是的。」
「那麼,你認為雲飛是被她推下懸崖的嗎?」
「不是。」
「你怎能那樣確定?誰能知道人在盛怒中會做些什麼?你怎敢說百分之百不是她?」
「我懷疑過,但我現在敢說百分之百不是她!」
「為什麼?憑你對她的『認識』嗎?」
「是的,還有我的直覺!」
「假若有一天,你發現是她做的,你會失望嗎?」
「不是她做的!」
「假若是呢?」
「不可能有這種『假若』!」
「你是多麼無理的堅持呵!」堯康叫著:「你只是不願往這條路上去想而已,所以,你也放棄了對心虹記憶的探求,因為你怕了!對嗎?」
狄君璞愕然了。
「我說中要害了,是不是?」堯康的眼鏡片在太陽光下閃爍:「你怕她確實殺害了雲飛!是不?你不願想,是不?你也和一切常人一樣,寧願欺騙自己,也不願相信真實!」
「那不是她幹的。」狄君璞靜靜的說了。「我仍然深信這一點!」
「假若是呢?」
「除非是出於自衛!否則沒有這種『假若』的可能!」
「喬風,」堯康歎了口氣:「我想,你真是如瘋如狂的愛著她的!連她的父母,恐怕也沒有你這麼強的信心!那麼,你為什麼放棄了探索真相呢?」
「我沒有放棄,我從沒有放棄!但這事強求不來,我只能等待一個自然的時機,我相信揭露真相的一天已經不遠了!」
「你怕那一天嗎?」
「為什麼要怕呢?我期待那一天。」
「你真自信呵!」堯康凝視著他。
「那麼,你呢?你相信是她推落了雲飛?」
堯康默然片刻,然後,他輕輕的說:「事實上,你也知道的,每個人都相信是她在盛怒下做的。不止我,連她父母、老高夫婦、心霞、雲揚,和雅棠。只是,大家都原諒她,同情她而已。」
狄君璞望著前面的山谷,喃喃的說:「可憐的心虹,她生活在怎樣的沉冤中呵!我真希望有個大力量,把這個謎一下子給解開!」
堯康站了起來,在廣場上踱著步子,不安的聳了聳肩,說:「都是我不好,引起這樣一個討厭的題目!拋開這問題吧,我們別談了!」他忽然站住了,大發現似的叫著說:「嗨,喬風,你看誰來了!」
狄君璞看過去,立即振奮了。在那小徑上,心虹姐妹二人正聯袂而來。心霞走在前面,蹦蹦跳跳的,手裡握著一大把野杜鵑。心虹走在後面,步履輕盈,衣袂飄然。他和堯康都不自禁的迎了過去,心霞看到他們就笑了,高興的嚷著說:「今天是星期天,我們就猜到堯康在這兒,趕快,大家準備一下,我們一起找雅棠去!」堯康回過頭,對狄君璞抬抬眉毛,低聲的說:「瞧!熱心撮合的人又來了!」
狄君璞有些失笑。
心虹和心霞來到廣場上,心霞把一大把花交給小蕾,拍拍她的肩膀說:「快!拿去給婆婆,弄個花瓶裝起來。」
小蕾熱心的接過來,跑進屋去了。心霞說:「我們有個計劃,太陽很好,我們想買點兒野餐,約了雲揚和雅棠,一起去鎮外那個法明寺去玩玩,再去溪邊釣魚,你們的意見如何?」
第十章
法明寺在附近的一個山中,風景很好,山裡有一條小溪,出產一種不知名的小銀魚,鎮裡的人常常釣了來出售,用油煎了吃,味道極美。
「好呀!」堯康首先贊同:「晚上姑媽有東西加菜了!釣魚我是第一能手!」「先別吹牛!我們比賽!」心霞說。「分三組,怎樣?心虹和狄君璞一組,我和雲揚一組……」
「我和雅棠一組,對嗎?」堯康笑嘻嘻的說:「好吧!比賽就比賽,輸了的下次請吃涮羊肉!」
「一言為定嗎?」心霞叫著。
「當然一言為定!」
小蕾又跑出來了,雀躍著跳前又跳後。
「你們要去玩嗎?你們不帶我嗎?」她焦灼的嚷著。
「當然要帶你!」堯康把她一把舉了起來,別看他瘦,他的力氣倒不小。「如果我們的小公主不去,我也不去!」
小蕾是興奮得不知道該怎麼好了,又跳又叫的鬧著要馬上走。心虹到屋裡取來了小蕾的大衣,怕晚上回來的時候天涼。狄君璞跟姑媽交代了,於是,這一群人來到了雅棠家裡。
雅棠十分意外,也被這群熱烘烘的人所振奮了。抱著孩子,她又有些兒猶豫,她是怎樣也捨不得把孩子交給房東太太一整天的。堯康看出了她的心事,走上前去,他把孩子抱過來說:「教你一個辦法,去準備一個籃子,放好一打尿片和三個乾淨奶瓶,再用個保溫瓶,沖好滿保溫瓶的奶,不就好了嗎?我們把孩子帶去,有這麼多人,你還怕沒人幫你照顧他?快!你去準備去!我給你抱著孩子!」
雅棠喜悅的笑了,看看心虹他們說:「這樣行嗎?不會給你們增加麻煩?」
「怎麼會?」狄君璞說:「快吧,乘你準備的時間,我去買野餐去!」他走下了樓。
片刻之後,這群人就浩浩蕩蕩的到了雲揚家中,雲揚當然是開心萬分的同意了。盧老太太站在門口,目送他們離去,一再傻愣愣的問他們,雲飛怎麼沒有一起去?是不是又遊蕩在外面了?
離開了盧家,這一行人開始向目的地走去,這真是奇妙的一群,有男有女有孩子有嬰兒!一路上大家嘻嘻哈哈的談笑不停。小蕾和堯康在大唱著「踏雪尋梅」,堯康沉默起來像一塊鐵,開心起來就像個孩子。雲揚扛著三副釣魚竿,和心霞親親熱熱的走在一塊兒,一面走著,釣魚竿上的小鈴就叮叮噹噹的響,和小蕾歌聲中那句「鈴兒響叮噹」互相呼應,別有情趣。狄君璞和心虹走在最後面,是最安靜的一對,兩人依偎著,只是不住的相視而笑。
他們到了廟裡,和尚們看到來了這樣一大群人,以為來了什麼善男信女,侍候周到。大家也玩笑的求了簽,又在菩薩面前許願。廟裡供的是釋迦牟尼,狄君璞看著那佛像,忽然說:「你們知道釋迦牟尼為什麼額頭正中都有個圓包,右手都舉起來做出彈東西的樣子來?」
「這還有典故嗎?」堯康問。
「當然,有典故。」狄君璞一本正經的說:「當年,有一天,釋迦牟尼碰到了孔子,一個是佛家之祖,一個是儒家之主。兩個人忽然辯起論來,孔子說佛家不通,釋迦牟尼說儒家不通。兩人都帶了不少弟子。於是,他們就打起賭來,說只要對方能說出自己不通之處,就算賭贏了,贏家可以在輸家額上彈一下。由孔子首先發問,於是,孔子說,佛家連字都不會念,為什麼『南無阿彌陀佛』要念成『哪嗎阿彌陀佛』?釋迦牟尼答不出來,孔子勝了第一回合,孔子身邊的子路,就得意洋洋的舉起他的巨靈之掌,在釋迦牟尼的額上彈了一下。子路身強力壯,力大無窮,這一彈之下,釋迦牟尼的額上立刻腫起一個包包。然後,該釋迦牟尼發問了,釋迦牟尼就說,儒家也不會念字,為什麼在感歎時,要把『於戲』二字念成『嗚呼』?這一次孔子也被問倒了,吶吶的答不出來。釋迦牟尼就得意的舉起手來作彈狀,要彈孔子,誰知子路一看,情況不妙,背起孔子就逃走了。所以,至今,釋迦牟尼還帶著他額上的腫包,舉著手作彈狀,等著彈孔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