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想要一點……要一點……要一點花。」那年輕人猶豫的說,舉棋不定的看看這種花,又看看那種花。
「好的,」張老頭笑嘻嘻的說:「你要那一種花?」
年輕人皺了皺眉,不安的望著那形形色色的花朵,咬咬嘴唇又聳聳肩,終於輕聲的,自言自語的吐出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呢!」
「這樣吧,」張老頭熱心的說:「你告訴我是要做什麼用的,插瓶?插盆?還是送人?」
「哦,是送人,是的……是送人。」年輕人囁嚅著說,一股心神不定的樣子,仍然無助的環視著周圍的花朵。
「是送病人嗎?」張老頭繼續問,看那年輕人的神情,很可能他有什麼親人正躺在醫院裡。「百合,好嗎?要不然,蘭花、萬壽菊、馬蹄蓮、太陽花、茶花……」
「唔,不好,我想想……」年輕人搖著頭,左右四顧,那漂亮的黑眼睛閃爍著。忽然間,他看到了張老頭正插著盆的黃玫瑰,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他喜悅的叫了起來。「對了,玫瑰!黃玫瑰!就是黃玫瑰最好,又高雅,又綺麗,只有她配得上黃玫瑰,也只有黃玫瑰配得上她!好了,我要買一些黃玫瑰。哦,老闆,你能每天給我準備一束黃玫瑰嗎?」
「每天嗎?」張老頭頗有興味的研究著面前這年輕人,那臉龐上正燃燒著喜悅,眼睛裡閃耀著希望。怎樣一張生動的、富感情的、而又充滿活力的臉!那陰鬱的神情已消失了。「哦,當然哪,先生。我會每天給你準備一束。」
「那麼,要多少錢?」年輕人不經心似的問著,似乎對金錢是滿不在乎的。一面從夾克口袋裡掏出一個破破爛爛而又幹幹癟癟的皮夾子來。「我一次預付給你。」
「哦,先生,你必須告訴我每一束花要多少朵?」
「二十朵吧!」
「二十朵嗎?」張老頭狐疑的看了那瘦瘦的皮夾子一眼。
「這花是論朵賣的,每一朵是三……」張老頭再掃了那年輕人一眼,臨時改了價錢。「是兩塊錢一朵。」
「什麼?」那年輕人像被針紮了一下,驚跳了起來。「兩塊錢一朵!那麼二十朵就是四十塊,一個月就要一千二!哦,我從沒買過花,我不知道花是這樣貴的,哦,那麼,算了吧,我──買不起!」他把皮夾子塞回了口袋,滿臉的沮喪,那片陰雲又悄悄的浮來,遮住了那對發光的眸子。擺了擺手,他大踏步的向門口走去,一面又拋下了一句:「對不起,打擾你啦!」
他已經推開了門,但,張老頭卻迅速的叫住了他:「慢一點,先生!」
年輕人回過頭來。
「你不必每天買二十朵的,先生,」張老頭熱烈的說,他不太瞭解自己的心情,是因為一整天沒有主顧嗎?是因為這綿綿細雨使人情緒不穩定嗎?還是因為這坦率而魯莽的年輕人有股特別討人喜歡的地方?總之,他竟迫不及待的想要做成這筆生意,哪怕賠本也不在乎。「你每天買十朵就可以了,反正你送人,意義是一樣的,那不是省了一半的錢了嗎?」
「可是……可是……」年輕人拂了拂他的亂髮,坦白的看著張老頭。「我還是買不起!」
「那麼,你出得起多少錢呢?」
「哦──」年輕人又掏出了他的皮夾,看了看,十分為難的說:「我只有三百二十塊錢。」
三百二十塊!他總還要留一點零用錢坐坐車子,或備不時之需的。張老頭心裡迅速的轉著念頭,目光落在那些花朵上。是的,誰能給花兒估一個確實的價錢呢?花兒及時而開,原本無價,千金購買一朵,可能還侮辱了花兒。而且一旦凋謝,誰又再肯出錢購買呢?花,怎能有個不變的價錢?算了,權當它謝了!
「我賣給你!」張老頭大聲說:「不是三百二十元,是兩百五十塊,你留一點錢零用。每天十朵,我給你包紮好,你今天就開始嗎?」
「哦哦,」年輕人喜出望外,有點兒手足無措了。「你賣了嗎?兩百五十塊嗎?」
「是的,」張老頭慷慨而堅定的回答。「你要不要自己選一選花?是要半開的,全開的,還是花苞?」
「噢,我──我──」年輕人結舌的說著,還不大肯相信這是事實,終於,他的精神突然回復了,振作了一下,他興奮的說:「要那種剛綻開幾個花瓣兒的!」「好,那種花最好看。」張老頭選出了花。「我給你包漂亮點。」
「哦,等一下,老闆。」那年輕人忽然又猶豫起來了。
「怎麼?還嫌貴嗎?」
「不,不是。」年輕人急忙說。臉上卻湧起了一片淡淡的羞澀。「你──你可以代我送去嗎?」
「送去?」張老頭為難了,當然,他雇了好幾個專門送花的人,但是,這種半送半賣的花,再要花人工去送,說什麼也太那個了。那年輕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為難,立即又迫切的接了口:「你看,老闆,並不要送多遠,就在你隔壁這巷子裡頭,四十三號之五,哦,不不,是四十三號之三,送給一位小姐……」
哦!他明白了!張老頭腦中迅速的浮起了那少女的模樣,那清靈娟秀的女孩!那迷濛憂鬱的大眼睛,那孤獨落寞的形影……哦,那朵小黃玫瑰!而這年輕人卻選了黃玫瑰送她!怎樣的眼光!怎樣的巧合!張老頭抑制不住心裡一陣莫名其妙的喜悅和激動,他瞪視著面前這年輕人;漂亮中帶著點兒魯莽,率直中帶著點兒倨傲,再加上那股熱情,那股真摯,那股不顧一切的作風,和那股稚氣未除的羞澀……哦,他欣賞他!這樣的男孩子是該配那樣的女孩子!君子有成人之美,他何在乎幾步路的人工!
「噢,我知道了,是那位有長頭髮的,大眼睛的小姐!她常從我花店門口經過的。」
「是的,是的,就是她!」年輕人熱烈的說:「你送嗎?」
「沒問題!每天一束!你要我什麼時候送去呢?」
「晚上!哦,晚上不好,晚上她要去上班。早上,好,就是每天早上。」
「好的,我一定每天早上送去,那就從明天早上開始了?」
「是的,麻煩你哪,老闆。」年輕人付了錢。「一定要給我送到啊!」
「慢點,先生,」張老頭提醒他:「你不要附一張卡片,寫個名字什麼的嗎?」
「噢,對了。」年輕人抓了抓自己的亂髮,坐了下來,對張老頭遞給他的卡片發了一陣呆。
然後,提起筆來,他在那卡片上龍飛鳳舞的寫了幾行字:心香數朵,祝福無數!
一個敬慕你的陌生人
倪冠群敬贈
站起身子,他把卡片遞給張老頭。
「就這樣就行了!」
原來他根本還沒結識那女孩哪!張老頭感歎的接過卡片,怎樣一個魯莽任性的男孩子呀!
「每天都寫一樣的嗎?」
「是的!」
「好吧!」張老頭對他笑笑,不自禁的說:「祝你成功!」
年輕人也笑了,那羞澀的紅暈不由自主的染上了他的面頰,轉過身子,他推開玻璃門,大踏步的走向門外的寒風和雨霧裡去了。張老頭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倚著櫃檯,他呆呆的站了好一會兒,手裡握著那張卡片。然後,他又笑了,搖搖頭,他對著那卡片不住的微笑,心裡充塞著一種暖洋洋的感情。半天之後,他才走去選了十朵最好的黃玫瑰,拿到櫃檯前面,他舉起來看看,覺得花朵兒太少了,又添上了兩朵,他再看看,滿意的笑了。用一根黃色的緞帶,他細心的把花枝紮住,再繫了一個好大好大的蝴蝶結。把卡片綁上之後,他不能不對那把黃玫瑰由衷的讚美,好一束花,你身上負有多大的重任啊!拿一個瓶子,注滿了水,他把這花先養在瓶中。
明天一早的第一件事,將把這束花送去。他退後三步,對那束花深深的頷了頷首:「記住,要達到你的任務啊,你帶去了一顆男孩子的心哪!」
又是下雨天!
筱藍起了床,對著窗外的雨霧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這雨要下到什麼時候為止呢?天氣一直不能好轉,冒著那冷雨淒風,白天去上課,晚上去上班,都不是什麼好受的事情。生活又那樣枯燥,那樣煩惱,所有的事情都令人厭倦,母親的纏綿病榻,功課的繁重,工作的不如意……還有那個該死的林伯伯!
甩了甩頭,不要去想吧,先拋開這些煩惱的思緒吧!生活的本身就是一連串的艱苦與無奈呀!今天早上第一節就有課,別遲到才好。匆匆的梳洗,匆匆的弄好早餐,母親從臥室裡走了出來,她那風濕的老毛病一到這又下雨又陰冷的天氣就發作得更厲害,連她的背脊都傴僂了。坐在餐桌上,她望著那形色匆匆的筱藍,不自由主的歎了口氣,慢吞吞的說:「昨兒晚上,林先生又來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