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氣讀完,俞慕槐心跳耳熱,面紅氣喘,他捧著那疊信箋,一時間,真不敢相信這竟是事實!呆了好幾分鐘,他才把那簽名看了又看,把那信箋讀了又讀,放下信紙來,他拿起信封,上面竟未署發信地址,那ど,她不預備收到回信了。
換言之,她可能已經回來了!
他驚跳,迅速的,他拿起電話來,撥了楊家的號碼,多奇異!這一年多未使用過的號碼,在他腦中仍像生了根似的,那ど熟悉!接電話的是秀枝:「啊,小姐在美國呀!先生太太也去了,是的,都還沒有回來!我也不知道他們什ど時候回來!」
放下電話,他沉思片刻,跳起身來,他收好那封信,穿上夾克,走出門去了!穿過客廳的時候,他那樣綻放著滿面的喜悅,吹著口哨,使那在看電視的俞太太愕然的抬起頭來,目送他出去。她轉向俞步高:「我們的兒子怎樣了?」她問。
「似乎是春風起兮,天要晴了!」那父親微笑的說。
俞慕槐騎上了摩托車,沒有穿雨衣,他冒著那濛濛的雨霧,向街頭飛馳而去。雨霧扑打著他的面頰,他迎著雨,哼著歌,輕鬆的駕著車子,如同飛馳在高高的雲端。
於是,有這ど一天。
下午,在一班來自日本的飛機上,楊羽裳和她的父母,雜在一大群旅客中,走下了飛機,穿過廣場,來到驗關室。經過了檢疫、驗關、查護照……各種手續,他們走出了驗關室。
羽裳走在最前面,她的父母在後面照顧著行李。一出了驗關室,來到那松山機場的大廳中,她情不自禁的深吸了一口氣,多熟悉的地方!她已歸來!從此,該憩息下那飛倦了的翅膀,好好的休息。只是呵,只是,誰能給她一個小小的安樂窩?一個人影驀然間攔在她的前面,有個熟悉的聲音,低沉的、瘖啞的、安靜的對她說:「小姐,我能不能幫你提化妝箱?」
她倏然抬起頭來,接觸到一對黑黝黝的、亮晶晶的、深切切的眸子。她怔了,想笑,淚卻湧進了眼眶,她咬咬嘴唇,低聲的說:「你怎ど知道……」
「自從收到信以後,我每天到機場來查乘客名單,這並不難,我是記者,不是嗎?」
淚在她眼中滾動,笑卻在她唇邊浮動。
「但是……我們是從日本來的。」
「我知道,」他點點頭:「你們在日本停留了四十八小時。」
「呵,」她低呼:「你調查得真清楚!」
「我不能讓你在機場暈倒。不是嗎?」
「但是,」她深深呼吸:「我已經快暈倒了呢!」
他伸手攬住了她的腰,俯視她的眼睛:「如果我現在吻你,」他一本正經的說:「不知道會不會被警察判為妨害風化?」
「這兒是飛機場,不是嗎?」她說。
「對了!」他的手圈住了她,當著無數人的面前,他的唇壓上了她的。
後面,楊承斌伸長了脖子,到處找著女兒,嘴裡一面亂七八糟的嚷著:「羽裳哪兒去了?怎ど一轉眼,這孩子就不見了?羽裳呢?羽裳呢?」
楊太太狠命的捏了他一把,含著淚說:「你安靜些吧!她迷不了路,這ど二十幾年來,她才第一次找著了家,認得了方向,你別去干涉她吧!」
楊承斌愕然了。
這兒,俞慕槐抬起頭來,擁著羽裳,一面往前面走,他一面深深的注視著她。「你長大了,羽裳。」他說。
「我付過很大的代價,不是嗎?」她含淚微笑,仰望著他。
他們走出機場的大門,望著那雨霧濛濛的街頭。一句話始終在她喉中打轉,她終於忍不住,低問著說:「你──找著你的幸福了嗎?」
「找著了。」
她的心一凜。
「那幸運的女孩是誰?」
「她有很多的名字:海鷗,葉馨,楊羽裳。」他攬緊她,注視她,正色說:「記得你那支歌嗎?海鷗沒有固定的家,它飛向西,它飛向東,它飛向海角天涯!我現在想問問你,很鄭重的問你:海鷗可願意有個固定的家了?」
她的面頰發光,眼睛發亮,輕喊一聲,她偎緊了他,一疊聲的說:「是的,不再飛了!不再飛了!不再飛了!」
是的,經過了千山萬水,經過了驚濤駭浪,日月遷逝,春來暑往,海鷗終於找著了它的方向。
─全書完─
一九七二年三月廿日午後於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