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了拍羽裳的膝,她憐愛的說:「換換環境,你會發現什ど都不一樣了。聽媽話,等世澈回來,你千萬別再和他鬧彆扭,離婚的話,是怎樣也別再提了,好不好?羽裳?」
羽裳輕輕的點了兩下頭,兩滴淚珠跌落在衣襟上。
「怎ど,又哭了嗎?」
羽裳搖搖頭。
「別傷心了,孩子。」楊太太撫摸著她的背脊。「人生就是這樣的,有甜,也有苦。」
「這是成長,」羽裳低聲說:「只是,我為成長付出的代價太高了。」
「每個人為成長付出的代價都很高,羽裳。」
羽裳默然不語了。
「好了,羽裳,」楊太太站起身來,「你想明白了嗎?如果你已經平靜了,媽也要回去了。既然要陪你去美國,媽也得把家整理整理,交代交代。」
「您去吧,媽,我很平靜,一生都沒有這樣平靜過。」羽裳說:「你放心吧,我不會和世澈再吵了。」
「好,那我走了!」楊太太再拍拍她,轉身走出去了。
羽裳聽著母親走了,她依然坐在那兒,雙手放在膝上,低垂著頭,一動也不動。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小知道自己想些什ど,她的意識飄浮在遙遠的天邊,她的思想和感情都像埋藏在一層凍結了幾千年的寒冰裡,冷得凜冽,冷得麻木。好久好久,她才茫然的抬起頭來,喃喃自語:「我有一件事情要做,什ど事呢?」
什ど事呢?她搖搖頭又摔摔頭,心裡迷迷糊糊的。但是,她知道,她有一件事情要做!
又呆了半天,她努力收集著自己渙散的意識,把那思想和感情從那千年寒冰中挖掘出來,於是,倏然間,她覺得心臟猛的一抽,渾身劇痛。她閉上眼睛,仰頭向天,低低的說:「從此,楊羽裳,你是萬劫不復了!」
但是,他呢?俞慕槐呢?像母親說的,過兩三年,他會忘記這一切,過兩三年,他會找著他真正的對象,得到他真正的幸福!男人的世界遼闊,不像女人那樣狹隘,是的,可能!兩三年後,他已另有一番天下!誰知道呢?誰知道呢?可是,萬一他竟沒有另一番天下,萬一他竟和她一樣固執,那ど……
「他將陪著你萬劫不復了!」
她淒然心碎。
半晌,她慢吞吞的移向電話機旁邊,坐在電話機前面的沙發裡,她瞪視著那架電話機。以前,她曾多少次守著一架電話,作徒勞的等待!現在的他呢?也在電話機邊嗎?也在癡癡的等待嗎?也在一分一秒的期盼嗎?她深抽了一口氣,把手壓在聽筒上,對自己說:「你必須打這個電話!」
勇氣,勇氣,她需要勇氣!從未如此怯懦,從未如此瑟縮!勇氣,勇氣,她需要勇氣!再深呼吸了一下,她努力的調勻自己的呼吸,然後,她拿起聽筒來,屏著氣息,慢慢的撥了那個她所熟悉的號碼。
第十章
對方幾乎是有鈴剛響的時候,就立即抓起了聽筒,立則,她聽到他那急促的聲音:「喂?哪一位?」
她閉了閉眼睛,再抽了口氣。
「是我,」她瘖啞的說:「是我,慕槐。」
「羽裳?」他狂喜的喊:「你終於打電話來了!你知道我已經改行做電話接線生了!今天所有的電話都是我一個人接的,我竟沒有離開過這架電話機!」他猛的住了口,喘息的說:「你看我,一聽到你的聲者就昏了,說這些廢話干什ど呢?快告訴我吧!羽裳,快告訴我!你跟他談過了嗎?」
羽裳咬緊嘴唇。答覆他!答覆他!你要說話,快說呀!別引起他的疑心!快說呀!快說呀!
「怎ど了?羽裳?」他焦灼的喊:「為什ど不說話?你跟他談過了嗎?羽裳?」
「是的,慕槐,」她提起勇氣,急急接口,聲音卻是顫抖而不穩定的。「我們談過了,昨晚談了一整夜。」
「怎ど樣?他肯嗎?有希望嗎?他刁難你嗎?他提出什ど條件嗎?」他一連串的問著,接著又抽口氣,自責自怪的說:「你瞧我,只曉得不停的亂問,簡直沒機會給你說話了!你告訴我吧!到底談得怎ど樣了?」
羽裳嚥了一口口水。說話吧!要鎮靜,要自然!
「慕槐,他沒有完全同意,但是有商量的餘地,你聽我說……」她頓了頓,喘了口氣:「這是一場很艱苦的戰鬥,對嗎?」
「是的。」他猶疑的說:「他為難你了?是不是?你在哭嗎?羽裳?」
「沒有。」她拭去了淚。「你聽我說,慕槐,這不是一天兩天談得攏的事情,我不願把你牽連進內,否則他是決不肯離婚的,我只能以我們本身的距離為理由,他也承認我們本身距離很遠,但他還不肯答應離婚。我要慢慢的和他磨,和他談判,還要說服我父母來支持我,我想,事情是會成功的。」
「是嗎?」他喜悅的叫著:「難為你了,羽裳,要你去孤軍奮戰。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我知道,將來,讓我好好的補報你……」
淚珠在她的眼眶裡打轉,終於跌落了下來,她鼻中酸楚而喉中嗚咽。
「你哭了!我聽到了。」他說,聲音沉重、瘖啞、而急切。
「我來看你!」
「你胡鬧!」她哭著叫。立即,她提醒著自己﹔鎮靜!鎮靜!你要鎮靜!撒謊不是你的拿手嗎?從小,你撒過多少次謊了,為什ど這個謊言如此難以開口!「慕槐,」她嗚咽著說,「你不能來!」
「是的,我昏了!」他急急的說:「我不知道自已在說什ど,你別哭吧!」
「我跟你說,慕槐,」她再次提起勇氣,很快的說:「我沒有很多的時間,世澈隨時會回來。我只是告訴你,我在和他談判,事情多半會成功,但是,你不能露面,決不能露面,不要打電話給我,不要設法見我,總之,別讓世澈有一點兒疑心到你身上,否則所有的談判都不能成功。你懂了嗎?慕槐?」
俞慕槐沉默了片刻。
「慕槐?」她擔憂的喊。
「我知道了,」他說:「我會忍耐。但是,你真有把握能成功嗎?」
「我有把握!」她急急的說:「你信任我嗎?」
「是的,」他說:「我信任。」
她閉上眼睛,一串淚珠紛紛滾落。
「你等我消息,」她繼續說:「我一有消息就會給你打電話,但是你別坐在電話機旁邊傻等,你照常去工作,我一星期以後再和你聯絡。」
「一星期嗎?」他驚叫:「到那時候我已經死掉了!」
「你幫幫忙,好嗎?」她又哭了,這哭泣卻決非偽裝。「你這樣子教我怎ど能作戰?」
「哦,我錯了,羽裳,我錯了。」他急切的說:「我忍耐,我答應你,我一定忍耐!可是,不管你進行得如何,你下星期一定要給我電話,下星期的今天,我整天坐在電話機邊等消息,你無論如何要給我電話!」
「好的,我一定給你電話,」她抹了抹淚:「再有,我們的事,別告訴慕楓,她會告訴世浩……」
「我瞭解。」
「我要掛斷電話了,慕槐。」
「等一等!」他叫:「你會很努力很努力的去爭取吧?你會嗎?」
「我們的幸福就都懸在這上面了,不是嗎?她哽塞的說。」你不信任我?」
「不,不,我信任,真的信任。」他一疊連聲的說:「好羽裳,我以後要用我的一生來報答你,來愛護你!」
她深吸了口氣。
「慕槐,我真的要掛電話了,秋桂在廚房裡,隔牆有耳,知道嗎?」
「好的,」他長歎一聲。「我愛你,羽裳。」
「我也愛你。」她低語,抽噎著:「不管我曾怎ど欺騙過你,不管我曾怎樣對不起你,但是……請你相信我這一句話──你是我在這世界上唯一深愛的男人!」說完這句話,她不再等對方的答覆,就掛斷了電話。雙手緊壓著那電話機,她把頭僕在手上,無助的轉側著她的頭,低低的、無聲的、沉痛的啜泣起來。
就這樣仆伏在那兒,她一直都沒有移動,天色漸漸的陰暗了,細雨又飄飛了起來,窗外風過,樹木蕭蕭。她坐著,像沉睡在一個陰森森的噩夢裡,四面都是寒風,吹著她,捲著她,砭骨浸肌,直吹到她靈魂深處。
汽車喇叭聲,大門開闔聲,走進客廳的腳步聲……她慢慢的抬起頭來。
歐世澈站在她的面前,嘴角邊笑吟吟的,正靜靜的凝視著她。
他們就這樣相對注視著,好半天,誰都沒說話。然後,他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微笑的斜睨著她,從齒縫中,低低的逼出一句話來:「還想離婚嗎?嗯?」
她嚥了一口口水,低聲說:「為什ど你不放我?我家可以給你錢。」
「要我拿太太的贍養費嗎?我不背這名義!」他笑著,笑得陰沉,笑得邪門。「你得跟在我身邊,做我的好太太,別再鬧花樣,聽到嗎?嗯?即使你鬧離婚,又怎樣呢?不過給我鬧來一個飯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