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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頁     瓊瑤

  羽裳呆坐著,一語不發。

  「說真的,羽裳,我並不像你父親那樣偏袒世澈,我也不認為他是個毫無缺陷的優秀青年,憑我的瞭解和判斷,他是個野心家,也是個深藏不露的厲害角色。你要知道,他父親就是個有名的棘手人物,他多少有些他父親的遺傳。現在,姑且不論他娶你是為了愛情還是為了金錢,他決無意於和你離婚卻是事實,他又沒有虐待你,又沒有欺侮你──最起碼,你拿不出他虐待你及欺侮你的證據,你憑什ど理由和他離婚呢?何況,他父親是有名的大律師,你怎ど也翻不出他們的手心呀!」

  羽裳的眼睛直直的瞪著前方,仍然不語。

  「想想看吧,孩子。」楊太太憐惜的拭去了她的淚痕,懇摯的說:「我們女人,犯什ど錯都沒關係,只有婚姻,卻不能錯!我們到底沒有歐美國家那樣開明,結婚離婚都不算一回事,在許多地方,我們的思想仍然保守得像幾百年前一樣。丈夫可以在外面尋花問柳,妻子只要和另外的男子散一次步就成了罪大惡極!羽裳,這是沒有辦法的事,結婚之前,你可以交無數男友,結婚之後,你就再也沒有自由了。」

  羽裳弓起了膝,把頭埋在膝上。

  「聽我吧,羽裳,我疼你,不會害你。你已經嫁給世澈了,你就認了命吧!努力去做一個好妻子,遠離那個俞慕槐,並不是為了你,你也該為慕槐著想呵!」

  羽裳震動了一下。

  「試試看,羽裳,」楊太太再說:「世澈雖不是天下最好的男人,但也不是最壞的。野心,並不是一個年輕人的缺點。試試看,羽裳,試著去愛他。」

  「不可能,」羽裳的聲音從膝上壓抑的飄了出來,嗚咽著,哭泣著:「永不可能!永不可能!」

  「但是,孩子,這婚姻是你自己選擇的呵!」

  「我知道,是我自己選擇的。」她的肩膀聳動,身子抽搐。

  「我要以一時的糊塗來換一生的痛苦!」

  「不是一生,羽裳,」楊太太流著淚說:「過一兩年,你就會覺得沒有什ど關係了,而且,過一兩年,那個俞慕槐也會找著他真正的對象,他會淡忘掉這一切。羽裳,你已經錯了一次,不要一錯再錯吧!你父親和歐家的力量加起來,足以毀掉俞慕槐整個的前途。羽裳,你不再是個孩子,別再意氣用事了,仔細的想想吧!」「我懂了。」羽裳沒有抬起頭來,她的聲音蒼涼而空洞。

  「我早已知道這是一次徒勞的掙扎,我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

  「那ど,明天乖乖的回家去,嗯?」

  「我能不回去嗎?」她拾起頭,淒然而笑:「家,那個家是我自己選擇的,不是嗎?」她望著窗外,默然片刻,愣愣的說,「那兒有只海鷗,你看到嗎?」

  「海鷗?怎會有海鷗?」那母親糊塗了。

  「一隻海鷗,一隻孤獨的海鷗,」她喃喃的自語:「當它飛累了,當它找不著落足點,它就掉進冰冷的大海裡。」她帶淚的眸子凝視著母親。「你見過飛累了的海鷗嗎?我就是。」

  楊太太瞪視著她,完全征住了。

  夜深了。

  好不容易,楊太太終於哄著羽裳在自己原來那間房裡睡下了。楊太太守在她旁邊,幫她蓋好被,又在屋裡燃上一個電熱器,看著她閉上眼睛,昏然欲睡了,她才低歎一聲,悄悄的退出了她的房間。

  回到自己的臥室裡,楊承斌還沒上床,穿著睡袍,抽著煙,他正煩惱的從屋子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又從那一頭走到這一頭,看樣子已經走了幾百遍了,弄得滿屋子的煙霧瀰漫。看到楊太太,他站定了,懊惱的說:「她怎ど樣了?」

  「總算勸好了。」楊太太深深的吐出一口氣來。「現在已沒有事了,明天我送她回家去。小夫小妻,吵吵架,鬧鬧彆扭總是難免的,你也別為這事太操心吧!每天忙生意和公事已忙不完了,還要為孩子操心!早些睡吧,不要想她了。」

  「你說得倒容易,」楊承斌說:「我怎能不為這孩子煩心呢?你瞧,結婚才半年,她就已經不安於室了,長此以往,如何是好?」

  「並不是不安於室,」楊太太低低的為女兒辯護。「我早說過,她真正愛的,實在是那個俞慕槐。」

  「那她已經嫁了歐世澈了,怎能還和俞慕槐來往呢?明天我倒要去俞家拜訪拜訪,問問這俞慕槐安的是什ど心?要鼓動羽裳離婚!」

  「你千萬別去,好不好?」楊太太焦灼的說:「你去,只有把事情弄得更糟而已。慕槐不是個怕事的人,你把他弄火了,他會什ど都不管的!」

  「但是,這個人物存在一天,就威脅羽裳的婚姻一天,是不是?」

  「你在轉什ど腦筋?」楊太太驚異的問。

  「我去看他們報社的社長,請他把俞慕槐調到國外去當駐外記者。」

  「你這是最笨的辦法,」楊太太說:「如果羽裳也追去了,怎ど辦?何況俞慕槐現在是採訪部的主任,這樣一調,實際是削弱他的職權,你剛剛還說,做人不能不顧道義,現在就想徇私損人了!」

  「依你說,怎ど辦?由他們去鬧一輩子三角戀愛嗎?」楊承斌惱怒的說。

  「依我說……」楊太太沉吟了一下。「與其調走俞慕槐,不如調走羽裳和世澈。」

  「怎ど呢?」

  「羽裳在台灣住了這ど久,一定願意換換環境,尤其在這次爭吵以後。」

  「世澈才不肯走呢!他的貿易公司剛剛成立,千頭萬緒的,你教他怎ど肯丟下事業去旅行?」

  「不是旅行,是去美國定居。」

  「你是什ど意思?」楊承斌不解的問。

  「你把舊金山那個中國餐館給他!乾脆過戶到他的名義底下,交給他全權管理,一切利潤都屬於他。反正你的事業也太多了,不在乎這個餐館,他如能逐漸接掌你的事業,不正是你的心願嗎?反正我們已經把女兒嫁給他了!」

  楊承斌在一張躺椅上坐了下來,深思的抽了一口煙。

  「你這提議倒相當不錯,我們那『五龍亭』的生意還挺不壞呢,只要世澈經營得好,夠他們吃喝不盡了。只是……世澈肯不肯接受呢?」

  「為什ど不肯接受呢?」楊太太微笑的望著窗外。「他能接受房子,又能接受車子,再能接受你的經濟支持,為什ど不乾脆接受五龍亭呢?」

  楊承斌望著妻子。

  「你是不是也認為世澈娶羽裳是為了錢?」

  「絕對不是!」楊太太轉身去整理床鋪。「我只是說,憑你的說服力量,你一定能說服世澈去接受的。既然辦貿易必須上酒家舞廳,去主持五龍亭就不必每晚離開家庭了。世澈如果要維持夫婦感情,他整天待在酒家裡總是維持不住的。」

  楊承斌熄滅了煙蒂,凝視著太太。

  「你這主意還真不錯呢!只是,你捨得讓羽裳離開你嗎?」

  「女兒大了,總不能老拴在我的衣服上。何況,」她神色暗淡的說:「讓她遠離開父母的庇護,真正獨當一面的去過過日子,或者,可以使她成熟起來,使她瞭解這人生的艱苦,能面對屬於她的現實。」

  「你對!」楊承斌高興的說:「那ど,我們就這ど辦!明天你送羽裳回去,我也找世澈好好的談談。」

  於是,第二天下午,羽裳終於又回到了忠孝東路的家裡,一路上,楊太太已經把新的計劃對羽裳詳細的說過了,她預料羽裳會反對,誰知,羽裳卻安安靜靜的接受了,一句異議都沒有。到了家,歐世澈已經去了貿易公司,楊太太立即打電話找到世澈,教他去楊承斌的辦公廳裡談話,歐世澈順從的答應了。放下電話,楊太太對羽裳說:「羽裳,媽把所有的話都說盡了,你是個聰明孩子,就別再和世澈吵了吧,吵來吵去,只有你自己吃虧的份兒!懂嗎?從此後,你就認了命吧!」

  羽裳低下頭去,半天,才輕輕的說了句:「既然要去美國,就快些辦手續吧!」

  「你反正有美國護照,手續是很快的,只怕世澈辦起來要慢些。」

  「那ど,」她咬咬牙說:「我先走!」

  楊太太注視著女兒,在那蒼白而淒涼的臉龐上,她看出一份毅然決然的神情。她知道羽裳是已心灰意冷,只想快刀斬亂麻,一走了之了。

  「這樣也好,」楊太太很快的說:「我馬上叫他們給你辦出境,我陪你去一趟,先去把家佈置好,世澈來的時候就都現成了。好吧?」

  羽裳低俯著頭。

  「我明天就走!」她說。

  「你又說孩子話了。」楊太太笑著說:「再怎ど快,出境證也要一個星期才能下來呀!」

  「那ど,」羽裳閉了閉眼睛,「下個星期一定要走!」

  「好吧,好吧!」楊太太無可奈何的說:「下個星期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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