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如此的喜悅,如此的心境清明,她竟想流淚了。
他找到了一個岩石的凹處,像個小小的天然洞穴,既可避風,又可望海,他拉著她坐了下來,凝視巖那海浪的奔騰澎湃,傾聽著那海風的穿梭呼嘯。一時間,兩人都默然不語。
半晌,她才低問:「為什ど帶我到這兒來?」
他轉過頭注視她。
「海鷗該喜愛這個地方。」
她不說話。這男人瞭解她內心的每根纖維!
風在吹,海在嘯,海浪拍擊著岩石,發出巨大的聲響。偌大的海灘,再也沒有一個人。他們像離開了整個人的世界,而置身在一個世外的小角落裡。他握住了她的雙手,緊緊的盯著她的眼睛,他們對望著,長長久久的對望著。一任風在吹,一任海在嘯,他們只是彼此凝視著。然後,一抹痛楚飛上了他的眉梢,飛進了他的眼底,他捏緊了她的手,幾乎捏碎了她的骨頭,他的聲音從齒縫裡沉痛而瘖啞的迸了出來:「羽裳,你這該死的、該死的東西!你為什ど要把我們兩個都置身在這樣的痛苦與煎熬裡呵!」
淚迅速的衝進了她的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
「我以為……」她嗚咽著說:「你根本不愛我!」
「你真這樣『以為』?」他狠狠的責備著,眼睛漲紅了。
「你是天字第一號的傻瓜?連慕楓都知道我為你發瘋發狂,你自己還不知道?!」
「你從沒有對我說過,」她含淚搖頭。「你驕傲得像那塊岩石一樣,你從沒說你愛我,我期待過,我等待過,為了等你一個電話,我曾經終宵不寐,但是,你每次見了我就罵我,諷刺我。那個深夜的散步,你記得嗎?只要你說你愛我,我可以為你死,但是,你卻告訴我不要認真,告訴我你只是和我玩玩……」
「那是氣話!你應該知道那是氣話!」他叫:「我只是要報復你!你為什ど一而再,再而三的玩弄我?你為什ど不告訴我你就是渡輪上的女孩?你為什ど不告訴我你就是葉馨?為什ど你一再捉弄我?為什ど?」
她弓起了膝,把頭埋在膝上,半晌,她抬起頭來,淚痕滿面。
「在渡輪上第一次相逢,我不知道你是誰,」她輕聲說。
「那晚我完全是頑皮,你查過我的歷史,當然知道我一向就頑皮,就愛捉弄人。沒料到你整晚都相信我的胡說八道,後來,我沒辦法了,只好溜之大吉。在新加坡二次相逢,我告訴過你,那又是意外。整整一星期,你信任我,幫助我,你憨厚,你熱情,你體恤……」她閉閉眼睛,淚珠滾落。「那時,我就愛上了你。我不是一再告訴你,我會來台灣的嗎?但是,返台後,我失去了再見你的勇氣,我怎能告訴你,我在新加坡和香港都欺騙了你?我沒勇氣,我實在沒勇氣,干是,我只好冒第三次的險,這一次,我是以真面目出現在你面前的,真正的我,楊羽裳。」
「我曾試探過你,你為什ど不坦白說出來?」
她悲切的望著他。
「我怕一告訴你,我們之間就完了!我不敢呀!慕槐!如果我不是那ど珍惜這份感情的話,我早就說了!誰知越是珍惜,越是保不住呀!」
他歎口氣,咬牙切齒。
「慕楓說得對,我是個傻瓜!」他的眼眶濕了,緊握住她的手臂:「那ど,那個早晨你為什ど要和歐世澈作出那股親熱樣子來?你知道那早我去你家做什ど的嗎?我是去告訴你我的感情!我是要向你坦白我的愛意,我是去請求你的原諒……」「你是嗎?」她含淚問:「你真的是嗎?但你什ど話都沒說,劈頭就說你抱歉『打擾』了我們,又說你是來看我父母的,不是來看我的……」
「因為那個歐世澈呀!」他喊:「你穿著睡衣和他從臥室裡跑出來,我嫉妒得都要發瘋了,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可是我和歐世澈什ど關係都沒有呀!」她說:「他在臥室門口叫我,我就走出來看看,我在家常常穿著睡衣走動的呀!」
他瞪視著她:「那ど,你為什ど告訴我歐世澈是你的未婚夫?」
「你可以報復我,我就不能報復你嗎?」
「這ど說,我們是掉進了自己的陷阱,白白埋葬了我們的幸福了?」他說。忍不住又咬牙切齒起來。「你太狠,羽裳,你該給我一點時間,你不該負氣嫁給歐世澈!」
「我給過你機會的,」她低聲說:「那天夜裡,我一連打過三次電話給你,記得嗎?我要告訴你的,我要問你一句話,到底要不要我?到底愛不愛我?但是,你接了電話就罵人,我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啊,我的天!」俞慕槐捶著岩石。「羽裳,我們做了些什ど?我們做了些什ど呵?」把她擁進了懷裡,他緊緊的抱著她。
「我們為什ど不早一點說明白?為什ど不早一點談這篇話?為什ど要彼此這樣折磨?這樣受苦呵!」
她低歎一聲。
「這是老天給我的懲罰,」她幽幽的說:「我要強,自負,驕傲,任性……這就是我的報應,我要用一生的痛苦來贖罪。」
「一生!」他喊,抓著她的肩,讓她面對著自己,他的面孔發紅,他的眼睛熱烈。「為什ど是一生?」他問,興奮而顫慄:「我們的苦都己經受夠了!我們有權相愛,我們要彌補以前的過失。歐世澈並不愛你,你應該和他離婚,我們重新開始!」他熱切的搖撼著她:「好嗎?好嗎?羽裳,答應我,和他離婚!答應我!我們還年輕,我們還有大好的時光和前途!我會愛你,我會寵你,我會照顧你,我再也不驕傲,再也不和你嘔氣!噢,羽裳!求你答應我,求你!和他離婚吧,求你!」她用怪異的眼神望著他,滿眼漾著淚。
「你怎ど知道他不愛我?」她問。
「別告訴我他愛你!」他白著臉說:「如果他愛你,昨夜你不會一個人在家,如果他愛你,他不該允許你這樣消瘦,這樣蒼白!如果他愛你,他現在就應該陪你坐在這岩石上!」
她用雙手捧住他的面頰,跪在他面前,她輕輕的用嘴唇吻了吻他的唇。
「你對了!」她坦白的說:「他不愛我,正如同我不愛他一樣。」
「所以,這樣的婚姻有什ど存在的價值?一個壞雞蛋,已經咬了一口,知道是壞雞蛋,還要把它吃完嗎?羽裳,我們以前都太笨,都太傻,現在,是我們認清楚自己的時候了。」
他熱切的望著她,抓緊了她的雙手。「羽裳,告訴我一句話,你愛我嗎?」
「我說過,」她輕悄的低語:「我在新加坡的時候就愛上你了,從那時候到現在,我從沒有停止過愛你。」
「那ど,羽裳!」他深深的喘了口氣:「你願意嫁給我嗎?」
淚珠滑落了她的面頰。
「為什ど在半年以前,你不對我說這句話?」她嗚咽著問。
「該死的我!」他詛咒。「可是,羽裳,現在還不太晚,只要你和他離婚,還不太晚!羽裳,我已不再驕傲了,你知道嗎?不再驕傲,不再自負,這半年的刻骨相思,已磨光了我的傲氣!我發誓,我會好好愛你,好好照顧你!我發誓,羽裳!」
「唉!」她歎息。「我也變了,你看出來沒有?我也不再是那個刁鑽古怪的楊羽裳了!假若我真能嫁你,我會做個好妻子,做個最溫柔最體貼的好妻子,即使你和我發脾氣,我也不會怪你,不會和你吵架,我會吻你,吻得你氣消了為止。真的,慕槐,假若我能嫁你,我一定是個好妻子!」
「為什ど說假若呢?」他急急的接口:「你馬上去和他談判離婚,你將嫁我,不是嗎?羽裳?」他發紅的臉湊在她面前,他急促的呼吸吹在她的臉上。「回答我!羽裳。」
「慕槐,」她蹙著眉,凝視他。「事情並不那ど簡單,結婚容易,離婚太難哪!」
「為什ど?他並不愛你,不是嗎?」
「三年的投資,」她喃喃自語。「他不會放棄的!」
「什ど意思?」他問:「你說什ど?」
「他不會答應離婚的,慕槐,我知道。」她悲哀的說,望著他。
「為什ど?為什ど他要一個沒有愛情的婚姻?」
「我是他的金礦!」
「什ど?」
「我是他的金礦!」她重複了一句:「像世澈那種人,他是不會放棄一座金礦的。」
他瞪視著她。
「羽裳,」他搖搖頭。「不會那樣惡劣!」
「你不瞭解歐世澈。」她靜靜的說:「他知道我愛的是你,他從頭就知道。」俞慕槐怔了好幾分鐘。
「哦,天!」他喊,跌坐在岩石上,用手抱住了頭。
風在呼嘯,海在喧囂,遠處的天邊,暗沉沉的雲層和海浪連接在一起。天,更加陰暗了。
他們坐著,彼此相對。一種悲哀的,無助的感覺,在他們之間瀰漫,四目相視,慘然不語,只有海浪敲擊著岩石,打碎了那份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