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長相之外,這女孩沒有一個地方像楊羽裳!」俞慕槐說。「拋開這歌女不談,我還有另外一個故事,卻發生在香港……」
那母親的臉色更蒼白了,她哀求似的看著俞慕槐。俞慕槐把要說的話嚥住了,再歎了口氣,他說:「好吧!我去和羽裳談談!」
楊太太如釋重負的鬆口氣,把他帶到楊羽裳的房門口,手按在門柄上,她低聲說:「慕槐,原諒她,這是她第一次動了真情!」
俞慕槐渾身一震,他迅速的抬頭看著楊太太,後者的眼睛裡已經溢滿了淚水,唇邊卻帶著個勉強的、鼓勵的笑。俞慕槐想說什ど,但,房門已經開了,他看到楊羽裳了。
楊羽裳躺在床上,頭埋在枕頭裡,正在那兒抽抽噎噎的哭泣。砸亂的房間早已收拾過了,所有瓶瓶罐罐及擺飾品都已不見,整個房間就顯得空空蕩蕩的。楊太太站在門口,低聲細氣的叫了一聲:「羽裳,你瞧誰來了,是俞慕槐呢!」
一聽到俞慕槐的名字,楊羽裳像觸電般從床上跳了起來,迅速的回過頭,露出了她那淚痕狼藉而又蒼白的面龐。她的眼睛燃燒著,像要噴出火來般盯著他,嘴裡發狂般的大叫著說:「滾出去!俞慕槐!誰要你來?你這個混帳王八蛋,你居然有臉到我家裡來,你給我滾出去!滾出去!滾出去!」她一面叫著,一面抓起了一個枕頭,對著他砸了過來,俞慕槐一手接住,她第二個枕頭又砸了過來。那母親緊張了,生怕俞慕槐會負氣而去,她趕過去拉住了女兒的手,急急的說:「羽裳,你別亂發脾氣,你和慕槐有什ど誤會,你們兩個解釋解釋清楚,就沒事了,你這樣發脾氣,怎能解決問題呢?」
「我和他有什ど誤會!」楊羽裳亂嚷亂叫的說:「我根本不要見他!這個人是個衣冠禽獸!」
俞慕槐的臉色發白了。他咬牙說:「我是禽獸,你是什ど?海鷗嗎?謀殺了丈夫的妻子嗎?新加坡的歌女嗎?你到底是什ど?你不要見我,你以為我高興見你嗎?最好,我們這一生一世都不要再見到面!」說完,他掉轉頭就預備離去。
「慢著!」楊羽裳大叫。「你說些什ど?」
俞慕槐轉過了身子,面對著楊羽裳,打開了手裡的卷宗,他把那文件丟到她的身上來,冷冷的說:「這上面有你的全部資料,你最好自己看看清楚!別再對我演戲了,雖然你有最好的演戲天才!海鷗小姐。」
楊羽裳低下了頭,望著身上那個卷宗,在攤開的第一頁上,她看到下面的記載:姓名:楊羽裳──海鷗──葉馨。以及其它。
年齡:二十歲。
出生年月日:一九五○年二月十六日。
出生地:美國舊金山。
所持護照:美國護照及中國護照。
國籍:美國及中國雙重國籍。
本人籍貫:河北。
父名:楊承斌。
母名:張思文。
居住過之城市:舊金山、馬尼拉、新加坡、香港、台北、曼谷、東京,以及歐洲。
學歷:六歲畢業於舊金山××幼兒園。
十二歲畢業於馬尼拉××小學。
十五歲畢業於香港××初中。
十七歲來台,考進師大藝朮系。目前系藝朮系三年級學生。
這一頁的記載到此為止,後面還有厚厚的一疊,楊羽裳再也沒有勇氣去翻閱下面的,她抬起頭來,呆呆的望著俞慕槐,愣愣的說:「原來你都知道了!」
「是的,我都知道了。」俞慕槐點點頭,陰沉的說:「你一生所做的事,這個卷宗裡都有,包括你童年假扮成小乞丐,去戲弄警察,扮演殘廢,去戲弄一個好心的老太太。以至於十七歲那年,在香港,你假扮作一個癡情姑娘,去戲弄一個年輕人,弄得那年輕人為你吞安眠藥,差點送掉了命。你父親的事業遍及世界各地,你又有護照上的方便,於是,每到假日,你就世界各地亂跑,走到哪兒,你的玩笑開到哪兒。你扮過歌女、舞女,也冒充過某要人的女兒。你扮什ど像什ど,受你騙的人不計其數,包括我在內。每當闖了禍,你有父母出面為你遮掩,反正錢能通神,你的惡作劇從未受到懲罰。你的哲學是:人生如戲!於是,你天天演戲,時時演戲,對人生,對感情,你從沒有認真過!」
楊羽裳聽呆了,大大的睜著眼睛,她注視著他,什ど話都說不出來。那站在一邊的慕楓,也聽得出神了。
「去年聖誕節期間,你剛好在香港度假,」俞慕槐繼續說:「那個下雨的深夜,在天星碼頭,很湊巧我竟趕上那班輪渡,遇到了你,又很不幸的被你選作戲弄的對象。」
楊羽裳畏縮了,垂下了睫毛,她輕輕的幾乎是痛苦的說:「那晚,完全是個偶然。我只是無聊,我想試試看,如果我扮出一股失魂落魄的樣子來,你會不會找我搭訕?誰知你真的過來了,我只好順口胡說,演戲演到底了。」
「很好,」俞慕槐聳了聳肩。「你攻中了人性的弱點,或者,你是攻中了我的弱點,總之,那個晚上,你完全達到了目的,把我弄得團團轉。你扮演得真好,把決不可能的事竟演得栩栩如生!我是傻瓜,我活該上當!這也別提了,使我不解的,是你怎ど知道我會去新加坡,又怎ど知道我會去那家夜總會,而能第二度戲弄我?」
「誰知道你會去新加坡了?誰又想第二度戲弄你?」楊羽裳嘟著嘴苦惱的說:「那是寒假裡,我反正沒事做,到新加坡去玩。那家夜總會根本是我姑丈開的,我一時好奇,想試試當歌女是什ど滋味,就跑去唱著玩。誰知道你陰魂不散的又闖了來了,世界那ど大,你別的地方不好去,就單單跑到新加坡來?」
「哦,這倒是我的不是了?!」俞慕槐冷冷的說。「那聞經理顯然是你的同謀了?」
「聞經理才不知道呢!」楊羽裳仍然嘟著嘴。「他真以為我是被介紹來客串的二流歌星。」
「我實在不能不佩服你的演技,」俞慕槐再點了點頭:「你見到我之後居然能面不改色,馬上編出另一套故事來!連口音、語氣、舉動、一切都變了,在這ど短的時間內,兩度弄得我團團轉,好,好,你是天才,我佩服你!」
「那個服務生來告訴我,聞經理叫我到五號桌子上去坐坐,我就覺得有點不對,」楊羽裳怯怯的、負疚的、解釋的說:「我躲在簾子後面偷看了一下,一眼就看到了你。我能怎樣呢?本想不出去,溜之大吉算了,反正我又不是真的歌星。可是,後來我一想,乾脆再演一場戲,試試我會不會被你識破,所以,我出來的時候,已經想好了整套的計劃,當然面不改色啦!」
「很好,」俞慕槐打鼻子裡哼了一聲,回想前情,回想整個被捉弄的經過,他不能不又憤怒了起來。「你果然又成功了,你創造了一個全新的人物──葉馨,你欺騙了我整整一個星期,讓我為你傷神,為你操心,為你難過……結果,」他咬牙切齒:「你只是在遊戲!」
楊羽裳再度垂下了眼睛。
「我曾經想告訴你的,」她輕聲的說:「尤其那最後一個晚上,我幾乎說出真情來了,但你阻止了我,是你使我說不出口來的!」
「看樣子,這又是我的不是了?」俞慕槐冷笑了一下。「而事隔數月,你居然膽敢跑到我家裡來,對我做第三度的戲弄!」
楊羽裳的頭垂得更低了。
「我不是安心要戲弄你,」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楚。
「我費了好大的心機,才找出機會來再度認識你。」
俞慕槐瞪視著她。
「是的,你費了好大的心機,你打聽出我有個妹妹也在師大讀書,你千方百計的接近她,先跟她成為好朋友,再找一個適當的時機,以另一副全新的姿態出現在我眼前!當我驚愕萬狀的時候,你又故技重施,裝做從未見過我,哼!」他再哼了聲。「你是有演戲天才,但是,小姐,你太信任你自己,你也太低估別人了!你以為,我是個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騙的人嗎?你以為我生來就是個傻瓜,是個笨蛋嗎?小姐,你未免太大膽了。」
楊羽裳沉默了,垂著頭,她一語不發,她的手指無意識的撫摸著身上的那個卷宗。
「你確實又把我弄糊塗了,我甚至想去找精神科的醫生了!」他繼續說:「幸好我堅信自己的頭腦清楚,堅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斷力,整整兩個星期,我什ど事也不做,只是調查你,從各方面調查你……」他頓了頓,睨視著她:「我奉勸你,小姐,下次你要找開玩笑的對象時,千萬別找一個記者!」
她的頭抬起來了,她的眼睛怔怔的瞅著他,帶著一份難以描述的苦惱,她說:「那ど,你很早就都知道我的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