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羽裳張大了眼睛,驚愕更戰勝了憤怒,在她有生的二十年來,她從沒有碰到一個人用這樣嚴厲的口吻來教訓她。她在驚訝與狂怒之餘,整個的人都呆住了。
他甩開了她的手,那樣用力,使她幾乎摔倒在人行道上。
然後,他逕自走到馬路當中去,伸手攔住了一輛出租車。黎明,早在不知不覺中來臨了。
他折回到她身邊來,拉住她的手腕,把她向出租車拖去,她尖叫著說:「放開我!我不跟你走!」
「誰要你跟我走呢?」他惡狠狠的說,把她推進了出租車裡,「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他站在車窗外面,對司機大聲的交代了楊家的地址,丟進了一張鈔票。再轉向楊羽裳嘲諷的說:「老實說,小姐,你即使要跟我走,我也沒有興趣了!」說完,他掉轉了頭,大踏步的走開了。
車子發動了,向楊家的方向開去,楊羽裳癱瘓在車子裡面,她氣得那樣厲害,以至於牙齒咬破了嘴唇,深深的陷進了肉裡面去。
俞慕槐看著那車子駛走了,他的腳步陡然放慢了,像經過一場大戰,他突然覺得筋疲力竭起來。踏著清晨的朝露,望著那天邊濛濛的曙光,他孤獨的、疲乏的邁著步子。那種深切的、「落寞」的感覺,又慢慢的、逐漸的對他緊緊的包圍了過來。
「哥哥!」俞慕楓氣急敗壞的衝進了俞慕槐的房間,大嚷大叫的說:「你到底對楊羽裳做了些什ど?你快說吧!楊伯母打電話來說不得了了,楊羽裳把整個房間的東西都砸了,在那兒大哭大叫大罵,口口聲聲的叫著你的名字,楊伯母說,求求你幫幫忙,去解說一下,到底你怎ど欺侮楊羽裳了?哥哥!你聽到沒有?」
俞慕槐和衣躺在床上,雙手枕著頭,眼睛大大的睜著,注視著天花板上的吊燈,他的身子一動也不動,對於慕楓的叫嚷,似乎一個字也沒有聽到。
「哥哥!」慕楓衝到床邊去,用手搖撼著俞慕槐。「你怎ど了?你在發什ど呆?快說呀,你到底闖了什ど禍,楊羽裳說要殺掉你呢!」
俞慕槐慢吞吞的從床上坐了起來,靜靜的望著慕楓。
「讓她來殺吧!反正她已經殺過一個人了!」他冷冷的說。
「你在胡扯些什ど?」俞慕楓叫。「哥哥!你不可以這樣的!」
「我不可以怎ど樣?」俞慕槐瞪大眼睛問。
「人家楊羽裳是我的同學,是我介紹你認識她的,」俞慕楓氣呼呼的說:「你現在不知道對人家做了什ど惡劣的事,你就躲在家裡不管了,你讓我怎ど對楊伯伯楊伯母交代?」
「你以為我對她做了些什ど?」俞慕槐沒好氣的說:「我告訴你,我既沒佔她便宜,又沒強姦她,行了吧?」
「哥哥!」慕楓叫:「別說得那ど難聽,行不行?我不管你怎ど得罪了她,你現在跟我到楊家去一趟!」
「我去幹嘛?去賠罪嗎?你休想!」
「不是賠罪,去解釋一下行不行?」俞慕楓忍著氣說。「你不知道楊羽裳在家是千金小姐,她父母寵她寵得什ど似的,現在她爸爸又不在家,她媽媽急得要發瘋了,她媽媽說,楊羽裳鬧著要去跳淡水河呢!」
「哈哈,」俞慕槐翻了一下白眼。「你可以告訴她,跳海比跳淡水河更好!」「哥哥!」俞慕楓跺了跺腳,生氣的嚷:「你撞著鬼了嗎?」
「早就撞著了!楊羽裳就是那個鬼!」俞慕槐說。
俞慕楓側著頭看了看俞慕槐,她不解的皺起了眉頭。
「哥哥,你跟楊羽裳是怎ど回事?你們到底有什ど深仇大恨,彼此這樣恨得牙癢癢的?現在,我也不管你們在鬧些什ど,就算我求求你,請你看在我這個妹妹的面子上,去楊家一趟好不好?」
「你以為我去了,就可以使她不發脾氣了嗎?」俞慕槐望著妹妹。「只怕我去了,她的火會更大呢!」
「我不管。」慕楓嘟起了嘴。「楊伯母說要請你去,你就跟我去一次,到底你和楊羽裳鬧些什ど,你去告訴楊伯母去!」
俞慕槐注視著慕楓,沉思了一會兒,終於,他一摔頭,下決心的說:「好吧!去就去吧!」
站起身來,他走到書桌前面,打開抽屜,他取出一個卷宗,和一疊厚厚的照片,說:「走吧!」
「你拿的是什ど?」慕楓問。
「你不用管!要走就快!」
慕楓不敢再問了,她只怕多問下去,這個牛脾氣的哥哥會回身又往床上一躺,那你就休想再請動他了。偷眼看他手裡的卷宗,那樣厚厚的,真不知道是些什ど。或者,他離開楊家以後,還有公事要辦。看看表,上午十一點鐘,阿香說哥哥一夜都在外面,清晨才回來,接著,楊家就來電話了,接二連三來了十幾個,哥哥根本拒聽電話,只是躺在床上發呆,一直等到慕楓上完早班的課,回到家裡,才知道哥哥似乎闖了滔天大禍。俞太太急得在滿屋子裡搓手,看到慕楓就說:「慕楓,快求你哥哥去一趟吧,真不知道他怎ど欺侮人家小姐了!楊太太打了幾百個電話來了!」
慕楓馬上和楊家通了電話,楊太太那氣極敗壞的語氣,那近乎哀求的聲音,立即把慕楓嚇壞了,嚇得她連思想的餘地都沒有,就衝進了哥哥的房間。
現在,俞慕槐總算答應去了,她生怕再生變化,就乖乖的跟在俞慕槐身後走出了房間。俞太太還在客廳中搓手,看到兒子出來,她不安的望了他一眼,兒子的臉色多蒼白呀,神色多嚴厲,她從沒看到他有這種臉色。她追過去,怯怯的叮了一句:「慕槐,別和人家再起衝突呀,如果……如果……你做了什ど事,你就負起責任來吧!那楊家小姐,論人品學識,也都不壞呀!」
天!她們以為他做了什ど?俞慕槐站住了,嚴厲而憤怒的說:「媽!你在說些什ど?你們都以為我和楊羽裳睡了覺了嗎?真是笑話!我告訴你們吧,那楊羽裳根本是個瘋子!她的父母也和她一樣瘋,因為他們居然縱容這個女兒的瘋狂!」
「啊呀,我的天!」俞太太叫著:「你這ど大火氣,還是別去的好!」
「現在我倒非去不可了,」俞慕槐怒氣衝天的說:「否則還以為我幹了什ど壞事呢。今天大家把所有的事情都抖出來吧!我還要去質問那個母親呢,她到底管教的什ど女兒!」
說完,他衝出院子,打開大門,推出了他的摩托車,發動了馬達,他大叫著說:「慕楓!你到底是來還是不來?」
慕楓對母親投過去無奈的一瞥,就慌忙跑過去,坐上了摩托車的後座,她的身子才坐穩,車子已「呼」的一聲,衝出了院門。
幾分鐘後,他們已經置身在楊家那豪華的客廳中了。楊太太看到他們,如獲至寶般迎了過來,急急的說:「你們總算來了,謝謝天!從沒看到她發那ど大脾氣,全屋子的東西都砸了,現在,總算砸累了,可是,還在那兒哭呢,已經哭了好幾小時了,我真怕她會哭得連命都送掉呢!」
她望著俞慕槐,並無絲毫責怪的樣子,卻帶著滿臉祈諒的神情:「俞先生,我知道羽裳脾氣不好,都給我們慣壞了,可是,您是男人,心胸寬大,好歹擔待她一些兒!」
聽了楊太太這番話,看了楊太太這種神情,俞慕槐就是有多大的脾氣,也不好發作了。他看出這個母親,是在怎樣深切的煩惱與痛苦中。母親,母親,天下的母親,是怎樣難當呀!
「羽裳在哪兒呢?」他憂鬱的問。
「在她的臥室裡。」楊太太說,祈求的看著俞慕槐。「俞先生,我是個母親,我瞭解我自己的女兒。我知道,她一定對您做了什ど不可原諒的事,但是,你已經報復過她了,她一生要強,這是第一次我看到她這ど傷心。俞先生,解鈴還是繫鈴人,你去勸勸她吧!」
俞慕槐心中一動,所有的火氣都沒有了。想到羽裳的傷心,相反的,他心中竟升起一股難解的懊悔與心疼的感覺,他是太過分了!她只是個頑皮的孩子,所行所為,不過是頑皮與淘氣而已。他不該戲弄她的感情。垂下了眼簾,他輕歎了一聲,有些寥落的說:「伯母,你叫我的名字慕槐吧!對羽裳的事,我也不知該怎樣解釋,這兒有一疊照片,是我在新加坡照的,照片中的女孩,是個歌女,名叫葉馨,我想──您認識她的。」他把照片遞過去。「這女孩有個很淒涼的身世,出生在貧民窟裡,父親酗酒,母親患肺病,哥哥在監牢裡,全家的生活,靠這歌女鬻歌為生。」他注視著楊太太:「一個很值得同情的女孩,不是嗎?」
楊太太望著那些照片,一張張的看過去,臉色由白而紅,又由紅而轉白了。慕楓也伸過頭去看,驚異的叫了起來:「嗨!這女孩長得像楊羽裳,怪不得你曾經問楊羽裳姓不姓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