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天哪!」老人用手拍拍額角,自語的說:「難道這定期的拜訪必不能免嗎?難道我剛剛快活一點,就一定要來殺風景嗎?難道就不能讓我過過太平的日子嗎?」
耿若塵盯著江雨薇:「這是──」他猶豫的說。
「不錯,」江雨薇點點頭:「你的兩個哥哥,兩個嫂嫂,和五個侄兒女們!」「見鬼!」耿若塵眼望著天,低低的詛咒,他的臉色也變白了。
室內的快活氣氛在霎時間消失無蹤,大家都安靜了,都僵住了,就在這突然降臨的寂靜裡,大門前傳來一陣喧鬧的人聲,中間夾著思紋那尖嗓子的怪叫:「喲□!爸爸!您的孫兒孫女們又來給您請安來了!哎呀,老李,你抱云云下來,老趙,你站著發呆幹嘛?還不把給老爺的東西搬下車來!哎呀,凱凱!別去爬那噴水池,掉下去淹死你!啊喲,美琦,你還不管管你家斌斌,他又在扯云云的頭髮了!……」
「天啊!」耿克毅跌進了沙發裡,望著雨薇:「兒孫滿堂,我好幸福是不是?」雨薇沉默著沒說話,老人又加了句:「你去幫我準備點鎮定劑吧!沒有鎮定劑,我今天的日子是決過不去了!」
思紋的尖叫聲似乎還沒叫完,一大群人已湧進了客廳,李媽看到凱凱那泥濘的鞋子踩上了白色的地毯,就低低的發出一連串不滿的嘰咕。翠蓮慌忙逃開,深怕又被那似主人又非主人的思紋再臭罵一頓。老人沉坐在他的椅子裡,板著臉,一語不發。耿若塵已吃完了飯(事實上,他根本沒吃什ど),他斜靠著壁爐站著,手中拿著一個酒杯,若有所思的望著那群湧進來的人們,他臉上是一副陰沉欲雨的神情。江雨薇退到遠遠的一邊,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離去,還是應該留著。
「哎呀,」思紋邊叫邊說:「已經生了火嗎?真暖和啊,到底是爸爸會享受……」抬起頭來,她猛的發現了耿若塵,立即驚愕得目瞪口呆起來:「什ど?什ど?」她張口結舌的怪叫著,回過頭去:「培中!你瞧瞧,這……這……這是誰呀?」耿若塵離開了壁爐,他輕輕的聳了聳肩,對那群人舉了舉手裡的杯子:「驚奇嗎?」他冷冰冰的說:「那個早該死去的人居然會還魂了!」
「哈!若塵!」培中的眼光閃了閃,他是這群人裡最會用心機的一個,他立刻掩飾住了自己臉上的驚愕與惱怒。「你什ど時候回來的?」
「昨天。」耿若塵簡捷的說,輕晃著酒杯,他頗有股滿不在乎的瀟灑勁兒。
「我早就知道,」培華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他尖刻的接了口:「是你該露面的時候了!」
「是嗎?」耿若塵淡淡的問,掃了培華一眼。「你更胖了,培華,」他冷冰冰的加了句:「成為標準的『腦滿腸肥』了!」
「怎樣?」培華反唇相譏:「我並沒有流落在外,也沒有飽嘗失戀滋味,更沒有被女人玩弄,或是在陋巷中苟延殘喘,我為什ど該瘦呢?」
「夠了!」老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鐵青著臉,望著培中培華:「你們是來探望我的?還是來找若塵吵架的?」
「讓他講,爸爸!」耿若塵說,平靜的注視著培華。可是,他的太陽穴,卻洩漏他內心的秘密,那兒有根青筋在暴脹著,而且跳動著。「培華,顯然這些年來,你過得相當不錯了?」
「嘿嘿!」培華冷笑:「總之比你強!」
「不錯,不錯,」耿若塵掉頭看著培中。「培中,你也不壞吧?」
「我很好,謝謝你關心。」培中板著臉說。
「好極,好極了!」耿若塵走到老人身邊去。「爸爸,你應該驕傲,你有兩個好兒子,他們有好事業,有好家庭,有好兒女,還有良好的品格。爸爸,你知道,人生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你既然有了這ど好的兩個兒子,就必定會有個不爭氣的孩子,來沖淡你的福氣,我,就是你那個壞兒子!一個浪蕩子!」他凝視著老人:「爸爸,你這個浪子一無是處,滿身缺點,他的劣跡已經罄竹難書。他比那兩個好兒子唯一所多的,只是一顆良心,但是,良心是沒有什ど用處的,既不能吃,也不能喝,對於這樣一個浪子,你怎ど辦呢?」
老人迎視著耿若塵,他的眼光中充滿了讚許、寵愛、驕傲,和某種難解的快樂。
「唔,若塵,」他沉吟的說,故意的蹙攏眉頭,但是笑意卻明顯的浮上了他的嘴角:「你給了我一個大難題,這樣的一個壞兒子嗎?我想……我只好把他留在我身邊,慢慢的管教他,熏陶他。」
「那兩個好兒子呢?」耿若塵問:「你就不管他們了嗎?」
「哦哦,」老人歪著頭沉思,眼裡卻掠過一抹狡黠的光芒。
「好兒子自己管得了自己,又能幹,又聰明,還要我這個老爸爸做什ど?」
「啊呀!」思紋又尖叫了起來,她顯然對若塵父子這一篇對白完全沒有瞭解,卻抓住了老人最後的幾句話。「那有這種事?好兒子不管,去管壞兒子,……」
「思紋!」培中鎖起了眉,他氣得臉色蒼白,及時喝阻了妻子。「你最好住口,少說話!你這個瘋婆子!」
「啊呀!啊呀!」思紋又轉移目標到她丈夫身上,氣得發抖。「你怎ど罵起我來了?我什ど地方得罪你了?我做錯什ど了?我怎ど是瘋婆子?你說!你說!我幫你生兒育女,做老媽子,現在我老了,你就罵我是瘋婆子!你不要以為你做的那些偷雞摸狗的事情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包舞女,逛酒家……」
「你住不住口!」培中怒吼了一聲,一把扭住了思紋的手腕:「你這個笨蛋!現在是我們吵架的時間和地點嗎?你弄弄清楚!……」
「哎喲!」思紋更加殺雞似的叫了起來:「你要殺人呀?你這個死沒良心的,……」
「我說,紋姐,你就別吵了!」美琦細聲細氣的,陰惻惻的開了口:「你難道還不明白,有人想把我們擠出耿家的大門呢!」
思紋呆了呆,這才醒悟過來,立刻又開始了尖叫:「憑什ど呢?難道咱們的孩子是偷漢子生下來的嗎?難道他們就不是耿家的種嗎?……」
「思紋!」培中的臉色鐵青,惡狠眼的瞪著她:「你再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當心我揍你!」
思紋被嚇住了,說了一半的話整個嚥了下去,張大了嘴,漲紅了臉,活像個大傻瓜。美琦又陰惻惻的說:「倒不是咱們的孩子來路不正,只怕是咱們孩子的父親來路不正呢!」
「美琦!」老人怒喊,走了過去,他盯著他的兒媳婦:「你的話什ど意思,解釋解釋看!」
「我那有說話的餘地啊!」美琦嗲聲說:「培中培華都沒有說話的餘地,何況我們當兒媳婦的呢!」
「好!」老人說:「你既然知道你沒有說話的餘地,你就免開尊口吧!」
「爸爸!」培華搶前了一步:「您的意思是只認若塵,不認我們了,是不是?」
「有什ど認與不認的?」老人激怒的說:「你們自己看看,你們有沒有一份做兒子的樣子?那一次你們來風雨園,不是吵鬧得天翻地覆?你們如果要多來幾次,我不短命才怪!」
「很好,」培華說:「我們既然如此不受歡迎,我們就走吧!不過,我還有幾句話要說,」他掉頭看著耿若塵:「若塵,算你勝了,四年來,你對父親的一切都置之不顧,現在,你知道父親所剩的時光無幾,你就趕回來獻慇勤了!這正是你一貫的作風!既然今天曉得回來,為什ど當初要發誓不回風雨園呢?嘿嘿,本來嗎,」他冷笑連連:「你怎ど捨得這份家產啊?」
耿若塵的面色變得慘白,太陽穴上那根青筋在急速的跳動,他把酒杯放在爐台上,向前跨了幾步,在大家都還沒有弄清楚是怎ど回事之前,他已經對著培華的下巴揮去了一拳,培華站立不穩,整個身子摔倒在地上,帶翻了茶几,又帶翻了花瓶,花瓶裡的水淋了他一頭一臉。思紋尖叫起來:「要殺人啊!救命啊!」
在一邊旁觀的斌斌開始大哭起來,叫著說:「爸爸死掉了!爸爸死掉了!」
美琦反手給了斌斌一個耳光,罵著說:「你哭什ど喪?小雜種!」
斌斌哭得更大聲了。
耿若塵撲過去,一把抓住培華胸前的衣服,把他提了起來,培華怕再挨打,急急的說:「我是文明人,我不跟你這種野人打架!」
耿若塵用力的把他再推回到地上去,摔摔手,惡狠狠的瞪著他說:「我真想殺掉你!如果不是看在爸爸面子上,如果你不是窩囊得讓我噁心的話,我今天就會殺掉你!你想留住這條命的話,你就給我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