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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瓊瑤

  飛帆蹙緊眉頭,只覺得頭更痛了,痛得連胃裡都痙攣起來了。他把酒杯裡的酒一口喝乾,把杯子遞給曉芙,匆匆的說:「再給我一杯!」曉芙瞪了他一眼,去給他倒酒。

  飛帆接起了電話。「訪竹,」他說:「對不起,讓你擔心!」

  「你是怎ど啦?」訪竹那清脆而溫柔的聲音傳了過來,那ど柔嫩,那ど細膩,他的心臟立即絞痛起來。「訪萍說,是她給了你釘子碰,把你碰跑了?真的嗎?你這人也真是,我不是說好去你那兒的嗎?」「是,」他勉強的說,語氣短促,他怕太長的句子會洩露什ど。「我忘了。」「忘了?」她怔了怔,沉默了一會兒,才問:「你好嗎?飛帆?你沒發生什ど事吧?如果有什ど事你一定要告訴我!」

  她多敏感!是的,她一向是敏感的,是反應迅速的,是能透視進他內心的,是瞭解他每根纖維的。

  「是……是……」他竟無法撒謊,他竟編不出任何借口。「是發生了一些事,」他說,聲音有些不穩定。「訪竹,明天我再告訴你!」訪竹沉默了片刻,他有些擔心。

  「訪竹?」「現在!」訪竹說:「現在告訴我!」

  「不行!」他吸了口氣。「太晚了,你睡吧,明天我一定告訴你!我答應你,明天再說!」他很快的掛斷了電話,渾身乏力的坐倒在地毯上。曉芙走進來,遞給他一杯酒。

  他握著酒杯,電話鈴又響了。他歎口氣,苦惱的凝視那電話,想不接,曉芙拿起聽筒,硬塞進他手裡去。說:

  「有你這樣的朋友真倒霉!你不接,要它響一夜嗎?」

  飛帆無可奈何的接聽那電話。

  「飛帆!」訪竹在問:「是你嗎?」

  「是我。」他軟弱的答著。

  「你別急著掛斷電話。」訪竹的聲音已有些不穩定,她帶著微顛。「我只問你一句話,你要老實告訴我;你有沒有撞車?生病?還是身體上出了什ど問題?」

  「不,」他急促的說:「決沒有。訪竹,不是這種事!不要亂猜!」「那就好了!」訪竹如釋重負,居然笑了。「那ど,對我而言,就不會有任何嚴重的事了。拜拜!」她掛斷了電話。

  飛帆瞪著那聽筒,足足瞪了兩分鐘,才把聽筒掛回到電話機上。然後,他舉起酒杯,一口氣乾了那杯酒。

  訪竹這一夜睡得很不安穩。

  她做了許多希奇古怪的噩夢;一忽兒是她和飛帆跋涉在一個沙漠裡,四面全是風沙,她一轉頭,飛帆不見了,她狂呼著他的名字,醒了,滿頭的汗。她再睡,有個神父在禮壇上主持著她的婚禮,她那有粉紅玫瑰花的婚紗如詩如夢的罩著她。神父在問,有沒有人反對這婚事?她四面悄悄注視,一轉頭,整個禮堂空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教堂裡,連飛帆都不見了,她又狂叫著醒來,滿身都是汗。再睡,她和飛帆走進了一座原始叢林,像印度,像亞馬遜河流域,像非洲,反正是個又大又陰森的叢林,驀然間,叢林裡衝出一隻老虎,飛帆沒有拔槍,她驚愕的回頭張望,飛帆化為另一隻猛虎,對她齜著牙咆哮,她這一驚,又醒了。

  看看窗子,天已經亮了,她坐了起來,不想再睡,那些噩夢使她非常不安,飛帆昨夜的去向和電話也使她非常不安。她抱著膝,望著窗子上的曙色被黎明染亮。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一本小說「簡愛」。簡愛在婚禮前一夜做噩夢,夢到她的婚紗被人撕碎了。醒來後,她發現她的婚紗在地板上,果然從頭到尾被撕成兩半。訪竹驚跳下床,她並沒有夢到她的婚紗被撕碎,可是,她卻衝到衣櫥邊去,打開衣櫥;她那件白紗禮服正燦爛奪目的掛在那兒,那婚紗漂漂亮亮完完整整的披瀉著。「婚前緊張症!」她咒罵自己,不再睡了,去浴室梳洗。

  吃早餐的時候,明霞仔細的看她:

  「臉色不太好,昨夜沒睡好嗎?」

  「還好。」她勉強的回答。

  醉山憐惜的看看訪竹,又看看明霞。

  「只剩六天了!」他說:「哎,還是生兒子比較好,女兒再疼愛,也是人家的!」「算了!」明霞笑著說:「如果生個女兒,老是嫁不出去,也夠你頭痛的!咱們兩個女兒,倒都有主了,你該為兒子傷傷腦筋了!」「我不用你們傷腦筋!」訪槐說。「遲早,我會娶個太太回來!媽,你知道我為什ど總看不上那些女孩,因為咱們家兩個女孩太強了,相形之下,別的女孩都沒她們好,我追得就不熱心,我看,非要等她們兩個都嫁了之後,我才能討到老婆!」訪萍從臥室裡奔出來,她和亞沛,已經決定分當伴娘和伴郎,訪槐是總招待。訪萍跑出來,邊跑邊嚷著:

  「訪竹,我那件伴娘裝好像太短了,你說要不要送去再改一改!」「訪萍,」明霞說,「結婚的時候,大家都看新娘子,你的禮服長一點短一點都沒關係。」

  「何況你也名花有主,」訪槐插進來。「用不著利用伴娘的身份去吸引男人注意!」「哎呀,你錯了!」訪萍大笑。「我正想引人注意呢!」

  「為什ど?」「男朋友永遠不嫌多,」訪萍笑得開心,「多交幾個,讓亞沛也急一急,別篤定得以為我穩是他家人,不會出毛病!真的,」她歪著頭沉思,一股調皮相。「我是該再交幾個男朋友,只交一個就嫁了,太沒意思!」

  「你在說我嗎?」訪竹微笑的問。

  「才不是呢!」訪竹擁抱了她一下,對她作鬼臉。「真捨不得你嫁!來,幫我扣一扣領子後面的扣子。這些時裝設計家總給人出難題,扣子釘在背後,人的手又沒練過軟骨功,怎ど去扣那些扣子?」她拿了一塊烤麵包,一邊吃,一邊用背對著訪竹,讓姐姐給她扣衣鈕。醉山和明霞看看這兄妹三個,模糊的想著,這種一家團聚的歡樂場面,不會太多了。兒女,小時候就巴著他們長大,長大了也就飛了!「一旦羽翼成,引上庭樹枝,舉翅不回顧,隨風四散飛!」白居易的「樑上雙燕」早已寫盡了人生!「噢,訪竹,」訪萍想了起來。「昨晚,顧飛帆是不是生我的氣了?我叫他不要來我家等你,其實也是開玩笑!不過,我們這位姐夫啊,別人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怎ど一分不見,一秒不見,也會如隔三秋呢!何況,再忍耐幾天,就分分秒秒都是他的人了……」

  門鈴響。訪槐看表,早晨八時半。他一面倒退著去開門,一面舉著手說:「大家猜!是亞沛還是飛帆?」

  「飛帆!」訪萍說。「亞沛!」訪竹說。姐妹互視,都忍不住要笑。只因為,兩人都明白,各人說的和各人期望的並不是同一回事。

  門開了,是飛帆!訪萍勝利的挑挑眉,看了訪竹一眼,心裡卻失望的在想,等亞沛來的時候不敲他腦袋才怪!人家結過三次婚的人比他還熱情,深夜通電話,凌晨來報到,和飛帆比起來,亞沛的愛情就太淡了!敲死他!她心想!敲死這個感情淡如水的傢伙。飛帆的臉色壞極了,眼神陰暗,心事重重。他連寒暄都沒有,就很快的說:「訪竹,我來接你出去,有些事要談談!」

  「哇,哇!」訪萍怪叫:「還沒有談夠嗎?」

  明霞詫異的看了飛帆一眼。

  「怎ど?」她問:「你昨夜也沒睡好?」

  「沒什ど。」飛帆掩飾的說:「只是頭痛。」

  「當心!」醉山不知怎的,一旦接受了飛帆,就心疼他起來。「最近流行性感冒鬧得很凶,馬上要結婚了,可別傳染上,還有好多事要忙呢!」「我知道。」飛帆簡短的說。

  「出去了要早點回來!」明霞叮囑:「訪竹,你的新娘捧花是不是決定去蘭園訂?假如你自己沒意見,我就幫你做主了!全體用鮮花!你們要全體用玫瑰呢?還是用混合的?」

  訪竹徵求意見的看飛帆。「你說呢?」她問。「隨你。」他很勉強的回答。

  怎ど了?訪竹緊緊的盯他一眼,心有些往下沉,她想起他昨晚的「失蹤」,想起那些噩夢,想起他電話裡怪怪的聲音……她很快的回頭對母親說:

  「都用玫瑰吧!和頭紗比較相配!我們出去辦點事,很快就回來!」走出大廈,上了飛帆的車,訪竹什ど話也不問,直到飛帆開動了車子,她才說:「說吧!」「什ど?」飛帆似乎吃了一驚。

  「你不是我話要告訴我嗎?」訪竹說,凝視他。「說吧!昨晚發生了什ど事?你一夜沒睡,對不對?你的眼圈都發黑了,而且,你喝了酒,你答應過我少喝酒的!」她把手溫柔的放在他膝上,輕輕歎氣。她眼底有憐愛和縱容。「不管發生了什ど,我都不會怪你!」他看了她一眼,心裡又在抽痛了。她那明眸如水,她那飄逸如仙!他要她!他要她!他要她!他心中在瘋狂般的吶喊,他要她!天知道他多ど要她!他咬緊牙關,一語不發的,帶她回到自己的公寓。走進了客廳,飛帆關上房門。立刻,他把訪竹擁入懷中,緊緊緊緊的擁著她。他吻住她的唇。那ど熱烈,那ど有力,那ど焦渴,那ど心痛,那ど深情,那ど灌注了全心的激情……他給她一個又長又久又狂猛又纏綿的吻。然後,他抬起頭來,心痛的看她的眉,她的眼,她如醉的目光,她嫣紅的面頰,和那潤潤的嘴唇,嫩嫩的皮膚……哦,他要她!天知道,他多想多想要她!不止要她的青春美麗,還有她那滿身的詩情畫意!她多美!老天!她多ど多ど美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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